[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05)06-0039-05 作为一个独立的理论研究学科,美学在中国已有了整整一个世纪的发展历程。百年时 间不可谓短,然而迄今为止,中国的美学研究从基本观念、概念范畴到体系构架,却基 本上依然都是从西方输入过来的,只是从作为印证观点的部分艺术实例和少量中国美学 思想史研究中,才让人依稀感觉到一点点民族化的征象和痕迹,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 ,百年中国美学的历程更多地像是“西方美学在中国”,而“美学的民族化”却仍是一 个需要努力才有希望实现的理想。这种状况自然是不能令人满意的。而今,从这样的起 点上展望未来,人们于不满足之外又多了几分焦虑,因为伴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学 术的民族化包括美学研究的民族化,似乎更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了。 应该说,如果我们继续因循着先前的研究思路做惯性运动,继续追随在西方学者后面 鹦鹉学舌,做学术上的二道贩子,从而把学术领域里的全球化语境理解为并实际地弄成 单向的西化取舍与被动摹仿,美学研究的民族化就真的可能成为一个水月镜花的幻象。 然而,如果我们能够对全球化有一个正确的对待,对美学研究与民族发展和本土文化创 生之间的内在关联有一种深切的理解和正确的处理,真正找到美学研究与民族文化互依 共生的联结通道,美学的民族化就可能由理想生成为现实,就可能结出我们所期望的丰 硕理论果实。对中国美学来说,最终是收获苦涩还是收获喜悦,全然取决于我们自己究 竟做了什么,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希望孕育在努力之中。 以经济领域里资本和信息的急速流动与扩张为动力的全球化浪潮的确来势汹涌,将所 有的国度和民族都卷入到了世界一体化的进程之中。但是,全球化作为一种历史发展趋 向,绝不像有人所理解的那样仅仅是西方化,仅仅是世界向欧美中心的向心化运动。英 国学者齐格蒙特·鲍曼在其《全球化》一书中指出,全球化概念所指的主要是完全非蓄 意和非预期的全球性效应,这种全球性效应并不表明新的世界中心和秩序的建立,相反 ,“全球化概念所传达的最深刻的意义就在于世界事务的不确定、难驾驭和自力推进性 ;中心的‘缺失’、控制台的缺失,董事会的缺失和管理机关的缺失。全球化其实是乔 伊特的‘新的世界无序’的别称。”[1](P57)因此之故,“全球化过程缺乏人们所普遍 认为的效应的一致性”,“全球化既联合又分化。它的分化不亚于它的联合——分化的 原因与促进全球化的原因是相似的。在出现全球范围的商务、金融、贸易和信息流动的 同时,一个本土化的、固定空间的过程也在进行之中。”[1](P2)这就是说,在全球化 的同时,也伴随着本土化的运动。鲍曼是从全球化的消极后果角度谈论这一问题的。在 他看来,在全球化进程中,由于技术因素而导致的时间/空间距离的消失并没有使人类 状况向单一化发展,反而使之趋向两极分化,它把一些人从地域束缚中解放出来,赋予 他们史无前例的自由,成为“不受形役”的“全球人”,却把另一部分人固定在其“本 土”,并且破坏了这些人传统上由与他人的时间与空间距离所造成的与其自己的生存之 地的亲合性联系,使之患上了失去生存根基的空虚症。因而,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中处 于本土化,就成为被社会剥夺和贬黜的标志。 撇开鲍曼对全球化的某些消极后果的分析是否完全妥当不论,鲍曼的全球化理论言说 其实是很有启发性的。首先,以经济一体化为基本动力的全球化并不意味着新的以欧美 为中心的单一世界秩序的建构。在全球化的过程中,世界各国各民族都有自己所追求的 经济利益和发展目标,最终的全球性的效应是由不同利益主体既相互依赖又相互冲突的 互动造成的。中心的缺失意味着建立多极世界的可能,意味着不同利益主体多元存在、 能动创造的可能。所以,全球化不纯粹是一个超国界、去民族化的过程,在全球化的过 程中,依然有一个国家主权与国家责任范围内的民族利益问题。其次,全球化与本土化 是当代世界发展的一体两面,是一个趋向相逆的矛盾运动过程。因此,在展望全球化的 景观时,我们应该有一种基于民族本位立场的本土化关怀,而在思考本土化的相关问题 时,又应该有一种基于全球化视野的世界性互渗、互动的眼光,这样理论研究才不至于 走向片面化和绝对化。 从这样两个认识前提出发,对近来人们关注颇多的美学与文学研究的民族化问题,我 们当会形成一种更具时代意味的理论自觉,获得更为明晰的理论言说语境和问题分析构 架。既然全球化不纯粹是一个去民族化的过程,还有一个民族利益和本土化的问题,因 而美学研究的民族化问题就不是那个理论家心造的幻影,就有其话语生成的现实基础, 不存在是否狭隘与保守的问题。那种认为全球化语境下的美学和文学研究只有摒弃理论 话语的民族自性和地方限制,用世界通行具体说就是用西方人通行和认可的话语参与国 际学术活动才有出路的观点是片面的。学术研究的最高境界是能够向全人类说话,我们 不怀疑那些倡导用世界通行的话语参与国际学术活动的学者是怀有这种追求的。但是, 任何有价值的对世界学术有所贡献的理论话语,都是富有民族特性的,美学研究也不例 外。通观古今美学思想的发展历程,真正有价值的世界性美学话语,如古希腊的美学、 德国古典美学、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的美学、现代欧洲的存在主义美学和英美的分析美 学等等,无不带有鲜明的民族文化特征和烙印。就此而言,民族化的追求与世界性眼光 与胸怀不是矛盾的,只有首先是民族的美学,而后才有望提升为世界性的美学。而那些 企图抹去民族的印记和痕迹,一味跟在西方学者身后拾人牙慧的所谓美学研究,虽有一 种所谓“世界性话语”的眩人名份,究其实却不过是重复与模仿别人的“世界性”,与 自身的创造是毫无关系的,通常也是没有学术生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