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生态美学的几个回归和深化

作 者:

作者简介:
成都大学 中文系,四川 成都 610081 曾永成(1941-),男,重庆潼南人,成都大学中文系教授,从事美学和文艺学研究。

原文出处:
江苏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生态美学或生态论美学的提出,其要义首先是美学自身的思想基础和学理内含的调整 以至重建。人本生态美学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之间的尖锐对立,以人类 生态存在的视野,在人本和生态两者之间实现目的和基础的统一。在审美活动的生态本 性、生态美的实际功能和对实践的生态性质等问题上,它要求向自然本体回归从而实现 学理上的深化。这种与生态文明建设的需要相适应的美学,也为科学与人文的沟通和交 融提供了可靠的学理基础。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5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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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604(2005)03-0008-06

      1999年,在《人本生态观与美学问题》一文中,针对国外学者认为解决生态环境问题 需要美学的智慧的观点,我发表了这样的意见:不是任何一种美学都能发挥这样的作用 ,这首先需要美学自身的生态学化。[1]现在看来,这个观点对于生态美学的建设来说 ,是值得特别重视的。生活中许多环境美化工程和绿色工艺,尽管在美化上大做文章, 得到的却是反生态的结果。这说明,生态美学绝不是简单地把现存的美学运用于生态保 护和生态建设。那些以极端的人类中心主义为理论基础和思想核心的美学,由于远离甚 至背离生态意识而实在是无助于生态文明建设的。因此,生态美学或生态论美学的提出 ,其要义首先是美学自身的思想基础和学理内含的调整以至重建。英年早逝的刘恒健副 教授认为,我在那篇文章中“提出了建立人本生态美学的设想”。[2](p.229)我的植根 于马克思主义人本生态观的生态美学观念,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之间的 尖锐对立,以人类生态存在的视野,在人本和生态两者之间实现了目的和基础的统一。 与实践本体论美学否定自然本体论的思路不同,人本生态美学追求向自然本性的回归, 并由此实现自然主义与人本主义相统一的学理深化。这里,仅对其中三个问题加以讨论 。

      回归生态本性,向审美天性深化

      美国著名生态哲学家罗尔斯顿把生态学称为终极性的学科,[3](p.82)是很有道理而且 十分精辟的。这不仅因为生态学把人类的存在归溯于大自然这个一切生命的基础和家园 ,而且它在需要和功能的耦合中追求人与环境之间的平衡与和谐。在任何一种层次和领 域的生态研究中,首当其冲的都是作为生态主体的生命体的需要问题。基于此,生态美 学也就必然把人的审美需要提到了首要的地位,把它作为一切美学问题的出发点和生长 点。诚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需要是人类历史活动的第一个出发点。人类的任何一种 生命活动都是在特定的需要的驱动之下发生的,审美活动也不例外。然而,审美需要这 样一个重大的问题,在流行的美学中从来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即使有过个别的言说, 也只是在哲学的层次上展开思辩,而没有从生态科学中寻觅基于生命本体的奥秘。

      其实,这个问题早就被提出来了。中国自古有“食色,性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的观念,在欧洲早在亚里士多德就提出“爱美是人的天性”。进一步的追问本来应该 是人类为什么有爱美的天性,但是美学没有对此予以正视,更没有更加深入的研究,而 是将其归于“人性论”或者生物主义加以拒绝和抨击。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拒绝达尔文揭示的动物美感的事实,在对美感和快感的区分中极 力把生理快感从美感中加以清洗。作为自诩的马克思主义者,我们既不理睬马克思在《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动物生产与人的生产的内在联系的揭示并作进一步的思考 ,也不理睬普列汉诺夫和高尔基关于人类审美的生物本性的有关论述。同样,作为现代 西方哲学的膜拜者,我们对尼采、杜威等人的这类观点也视而不见。在以实践本体论美 学为主流的美学思路中,一切都归之于实践,却忘了实践本身还有其自然生成的生物性 前提和与自然界之间的对象性基础。抹杀了自然的本体意义,还怎么可能从生命的生态 本性去思考和探寻人类审美需要的奥秘呢。

      生态思维从生态调节看审美活动的生命本性,就必然首先从生命体与自然界的对象性 关联发出追问:是生命体与对象世界之间的一种什么特殊的对象性关联,为这种生命需 要和相应的活动提供了生态基础的?这种对象性关联之所以可能,在生命体及其对象双 方分别是以什么样的特殊性质和相适应的本质力量为必要条件的?在《手稿》中,马克 思在论及人类的审美活动时就是这样提出问题的,并用音乐审美的事例做了描述性的说 明。一切艺术都趋近于音乐,美的最深的奥秘就在音乐之中。可惜我们没有从马克思的 提示出发深究下去,结果就同审美活动的对象性基础这个美学的根本问题失之交臂。

      马克思对审美活动的对象性特征的论述,对于认识审美活动生态本性具有根本性的指 导意义。要深入认识审美活动的本性,就必须弄清构成审美活动的两个方面之间相互对 应和适应的对象性特征。人类审美活动的主体性是建立在这种对象性的基础之上的。对 此,生态学本身还没有给出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应该在对生命体与环境之间的信息-精 神生态关联之中,而今天的生态学还主要关注的是物质-能量的生态关系。精神生态问 题的提出,把信息-精神生态关系突出出来。但是,由于信息-精神生态本身的极端复杂 和深邃,更重要的是人类对自身的信息-精神本体的认识还太肤浅,已经取得的一些认 识成果,由于知识和观念的隔膜和屏蔽,还没有引起生态学界和美学界的重视和充分理 解,这就极大地阻断了美学在这个问题上的思路。

      笔者从上世纪的80年代中期开始,就致力于对中国古代哲学、美学和文论中的“气” 论、“感应”论和“气韵”说进行现代阐释,提出了“节律感应”和“节律形式”等美 学范畴,用以揭示审美活动的本体特性即对象性特性,并在与马克思的“自然向人生成 ”论的结合中形成了“感应论美学观”的构想,这可以说是我的人本生态美学的非自觉 的最初形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后来的生态美学思维就是从对马克思的“自然向 人生成”论的生态哲学阐释开始的。今天,如果把中国古代的“气”论和现代物理学的 波粒二相性原理、场论和超弦理论联系起来,可以说,世界本体普遍存在节律,就是信 息的原生形态,也就是说,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节律的存在,而且是作为事物相互作用的 最普遍的中介而存在。审美信息的主要形式是声音、色彩和形体及其运动,这些都无非 是节律的不同表现形态。一切生命,包括人的生命,都是节律活动的系统性存在。生命 主要是在信息活动的提升中进化的。人类的实践把这种信息活动自觉化了,从狩猎到农 耕到工业再到今天的信息时代,就是信息活动的方式和地位逐步提升的过程。节律所表 征和传递的信息,对于生命体来说,既有认知的功能,还有通过感应实现互动的动力功 能。借助这些功能,它才成了生命体自我生态调节的一种最原始的本能的方式。人类审 美活动中的节律感应,把生命动力和意义体认结合在一起,并且通过它来进行自觉的生 态调节。在这样一个世界图景中认识审美活动,它作为人类的一种特殊的生态调节方式 所具有的生态内涵和生命意义之重要,就不难理解了。在对象性基础这个“大地”中植 根,美学才能真正从思辩的浪漫主义“玄学”逐步成为现实主义的“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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