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早期浪漫派的美学原则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玉能(1943-),男,江苏南京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南京大学、华中师大博士生导师。(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原文出处:
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德国浪漫派是18世纪德国文学艺术和美学的重要流派。早期浪漫派是耶拿派,后期浪漫派是海德堡派。在美学上,耶拿派浪漫主义美学对整个欧洲的浪漫主义文艺思潮更具有影响,它为浪漫主义美学制定了一系列美学原则:1.诗化和宗教化原则;2.崇尚非理性和无意识;3.反讽说和包罗万象的诗。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5 年 02 期

关 键 词:

字号: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8-0460(2004)06-0085-07

      在德国古典美学中,由于康德、费希特和谢林美学的浪漫气质和精神,在18世纪末派生出了德国浪漫派的美学,成为魏玛古典主义的对立面,并成为走向黑格尔现实主义美学原则的矛盾动力的内在因素。德国浪漫派分前期耶拿派和后期海德堡派两个阶段。就美学而言,耶拿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奥·威·施莱格尔和弗·施莱格尔兄弟、诺瓦里斯、瓦肯洛德尔、蒂克对浪漫主义的美学原则作了比较全面的阐述,对整个欧洲的浪漫主义文艺思潮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一、诗化和宗教化原则

      所谓诗化,就是把诗当作超越现实,解决人间一切矛盾而达到理想的自由境界的本体世界,即使世俗人间诗意化。由于这种诗化世界的理想不同于启蒙主义美学的古希腊罗马的思想化,而是以中世纪的基督教天国为蓝本的,因而这种诗化原则就与基督教一神论的宗教化原则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在浪漫派诗哲们的眼里,当时的现实充满散文气(即庸俗、枯燥、刻板),人们营营苟苟,急功近利,为物欲所役使,把整个世界当作一个工场,一个交易所,失却了人性的情趣和灵性。因此,他们要到诗所构筑的理想世界去寻找安慰,追寻人生的价值,而最后由温克尔曼、青年席勒等人的对古希腊罗马的憧憬转向了对基督教的宗教天国的热烈追求。

      诺瓦里斯的《夜颂》痛切地否定了现世的此岸世界,那里是一片“枯干的丘冢”,一片黑暗,使人痛苦流涕,而在诗的梦境里他构筑起天国的彼岸世界,在那里,“丘冢化为云烟”,人的“新生的灵气”得到了解放,诗人得到了新生。他在未完成的小说《海因里希·冯·奥夫特丁根》中描写了奥夫特丁根为寻求在梦中出现的“蓝花”而浪迹天涯的历程。他在追求这个象征着无限事物的神秘“蓝花”的过程中,终于大彻大悟,原来他的天赋使命就是当一个诗人,一个构筑像中世纪基督教那样和谐、宁静、充满诗意情趣的天国的诗人。从此“蓝花”便成了德国浪漫派的徽章和图腾。

      在诺瓦里斯那里诗不再是一种无谓的创造,而是一种真正本原世界的创造,是人的自我生成。他指出,“诗通过与整体的一种奇特的联系来高扬每一个别,如果说哲学通过自己的立法使理念的效能广被世界,那么,同样,诗是开启哲学的钥匙,是哲学的目的和意义,因为诗建立起一个美的人世——世界的家庭——普遍的美的家园。”[1](P29)诗可以统一个体与整体、无限与有限。“诗歌是社会的基础,犹如道德是国家的基础一样。宗教是诗与道德的一种混合”。“诗歌是一种保证直觉健康的伟大艺术,诗人就是直觉的医生”。“所有的诗歌几乎像睡眠一样,为了使我们重新振作起来并使我们生活感情永远活跃,要中断常态,即平庸的生活。”[2](P392)这样,诗才是本原的真实,“诗歌是真正绝对的真实。这是我的哲学核心。愈有诗情,就愈加真实”。[2](P393)因此,诺瓦里斯的哲学就是一种诗化哲学,也就是诗与谢林的艺术一样,起到构成宇宙人生的作大作用,也是达到绝对同一的上帝天国的唯一途径。

      那么诗的这种伟大创造力量从何而来呢?当然来自人类自我的心灵。费希特具体阐述了诗人的创造过程。他说:“诗人的国土是被挤入时代焦点之内的那个世界。他的计划和他的实施都应是诗人的,这就是说,都应该符合人的天性。他能运用一切,人必须把一切只同精神相混合,他必须从中创造出一个整体来。他必须像表现特殊那样来表现一般——所有的表现都是相互对立的,他自由联系一切,使他无拘无束。……往昔诗人对于一切人就是一切,那时圈子还那样狭小,人在知识、经验、习俗、性格方面还都一样;在这个需求单纯然而强烈的世界里,这样一个无所需求的人如此完美地把人们升到了人的高度,达到了自由的崇高的庄严的情感,刺激还是新的。”“真正的诗人是全知的;他本身就是一个袖珍的现实世界。”“以一种令人愉快的方式把一个对象陌生化,同时使之为人熟悉并引人入胜,这就是浪漫主义的诗学。”[2](P395-396)因此,浪漫主义的诗学就是一种精神的创造本体论,浪漫主义的诗就是诗人创造出来的一个陌生化的,超验的,自由的,感动人并超度人的,符合人的天性的国土。因而诺瓦里斯要求把世界浪漫化。他说:“这个世界必须浪漫化,这样,人们才能找到世界的本意。浪漫化不是别的,就是质的生成。低级的自我通过浪漫化与更高、更完美的自我同一起来。所以,我们自己就如像这样一个质的生成飞跃的序列。然而,浪漫化过程还是很不明晰的,在我看来,把普遍的东西赋予更高的意义,使落俗套的东西披上神秘的外衣,使熟知的东西恢复未知的尊严,使有限的东西重归无限,这就是浪漫化。”[1](P33)显而易见,浪漫化也就是一个自我设立自我和非我,并使二者统一起来,达到更高、更完美的自我的一个创造过程。诺瓦里斯还有更明确的说法:“外在的东西不过是内在的东西引导出的一个隐秘的环境。”[1](P37)施莱尔玛赫也说,“精神就是首要的和唯一的存在,因为,世界就是精神的精巧的创造。”[1](P37)

      这从认识论上来看,当然是唯心主义的哲学观点在美学上的反映。但是,从本体论上来看,它却表明了浪漫派诗哲们的一种理想化的本体,这种本体从宇宙存在的角度来看当然也是荒谬的,但是,从人类存在的角度来看,却突出了人类自身存在的价值,把诗(审美)当作实现这种人生价值的理想化途径,强调了人类自身的审美和诗化的自我生成,并以此去超越现世经验和庸俗化现实。作为政治理想,特别是当这种理想具体化为中世纪的基督教世界时,是虚无缥渺的,甚至可以说是反动的,然而,从审美活动本身上来看,这种诗意化、浪漫化的世界却表现出一般与个别、有限与无限,现实与理想等方面矛盾的统一,正是这种统一把人性提高了,使人达到了自由的境界,这对于我们把握住审美境界和诗化创造的美学特征,了解审美教育的巨大作用,仍然是有着重大意义的。当人类结束阶级斗争为内容的史前史的时候,人们面临的不就是浪漫派诗哲们所憧憬的那样一种诗意化的世界吗?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所说的解决诸种矛盾的共产主义,那种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的统一的理想,也可以说就是这样一种诗意化的世界。以前我们太偏执于政治方面而宣判了浪漫派美学原则的死刑,因而无法吸取其中关于审美世界(诗化世界)的特点的真正有益的分析,把我们自己异化为阶级斗争机械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无产阶级的自我异化,现在应该把它扬弃。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