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电煤:近代上海公用事业演进及华洋不同心态

作 者:

作者简介:
邢建榕(1959- ),男,上海市人,上海市档案馆研究馆员,主要从事上海史、历史档案文献的研究。上海市档案馆,上海 200336

原文出处:
史学月刊

内容提要:

上海开埠后,租界当局和外侨在英法租界创建水电煤等近代公用事业,对此上海人有过惧怕、抵制,但更多的是刺激、羡慕,并最终走向认同。华界士绅向西方先进物质文明学习,努力变被动近代化为主动近代化,在华界自办照明和供水系统等公用事业,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租界当局和外商水电煤公司将上海城市近代化的进程完全置于他们的操纵之下,并利用其政治上的特权,从而达到扩张政治影响、扩展租界势力范围、分享巨大的经济利益的目的,但客观上也促进了上海照明和供水系统的建设,极大提高了上海城市近代化的程度。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04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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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C9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04)04-0095-09

      公用事业是城市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涉及城市市政建设的问题,而且关系市民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作为中国最主要的工商都市——上海,水电煤等公用事业,最初就出现在公共场所和生活领域,然后才逐渐扩散到生产领域,它极大方便了城市民众生活,从不同层面促进了城市的近代化进程。所谓近代化,就是一个国家从传统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过渡的过程。具体而言,非西方的后进国家如何利用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实现近代化,是其中一个重要方面。近代公用事业随着近代城市的发展而产生,上海开埠后,租界当局和外侨为了其自身利益的需要,引进母国先进的科学技术,在上海英法租界办起煤气、电力和自来水厂,创建照明和自来水等公用事业。这不仅在中国来说是最先进的,即使与当时的世界先进水平相比也毫不逊色,客观上促进了上海照明和供水系统的建设,极大提高了上海城市近代化的程度(注:关于近代上海水电煤等城市公用事业的研究,主要参考著作有:蔡君时主编《上海公用事业》(1840~1986)、熊月之主编《上海通史》(晚清社会、民国社会卷)、张仲礼主编《近代上海城市研究》(经济篇),忻平著《从上海发现历史——现代化进程中的上海人及其社会生活》等,这些论著虽然梳理了上海公用事业的历史发展概况,但总体上这方面的研究仍很薄弱,尤其缺乏公用事业与城市近代化之间互动关系的深入探讨。)。本文就近代上海城市水电煤等公用事业的创建过程,以及华洋双方之间的心态与举措,作一初步论述,以此观照上海城市的近代化演进过程及其特点。

      一、刺激、抵制与认同

      据史料记载,未开埠以前上海的照明情形,多为“人燃灯,注豆油或菜油于盏,引以草心,光荧荧如豆”[1](p343~344)。室外照明则多用灯笼,外糊皮纸,内燃蜡烛,光亮度极低。一到夜晚,全城“几同黑暗世界”,居民早早歇息,几乎还是农耕时代的生活方式。租界开辟后,租界侨民开始使用煤油灯。但要作为城市照明之用,煤油灯虽然亮度在油盏灯之上,却根本无法适应都市生活的需要。当时居住在租界的外侨和路过上海的外国人,因此深感在上海生活的不便,由于19世纪初欧美先进国家已经开始使用煤气照明,于是他们纷纷建议引进此项技术,在上海生产和供应煤气,用于生活照明和工业需要。因此煤气在上海是首先作为照明能源使用的。

      1865年12月18日,外侨在南京路(从河南路到外滩段)点亮煤气灯,这是上海使用煤气路灯的开端。当“地火”或“自来火”(煤气通过地下管线输出,上海人称之为“地火”或“自来火”)在夜晚大放光明的时候,租界地区显得异常明亮美丽,南京路的繁华景象初现。时人记载初见煤气照明的情形道:“树竿置灯所以照道,皆自来火,由地道出,光焰绝明,彻夜不灭。”“铁管遍埋,银花齐吐,当未设电灯时代,固足以傲不夜城也。”[2](p9)上海有不夜城之称,就源于此。当时初到上海的著名文人王韬,也对此“技巧”赞叹不已:“西人于衢市中设立灯火,远近疏密相间。其灯悉以六角玻璃为之,遥望之灿若明星。后则易之以煤气,更为皎彻。……至晚燃之,照耀如昼。……其人工之巧,几乎不可思议矣。”[3](p125)

      电灯代替煤气灯后,上海人的惊讶更甚。当上海夜幕下,第一次有洋人安装的16盏电灯(弧光灯),在租界南京路大放光明时,人们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如何称呼,有称为“赛明月”者。以后电灯更是“如星罗棋布然,晚间照耀,无异白昼,颇便行人”。相比之下,上海人感到“城内(指南市旧城厢)之天灯几同黑暗世界,明晦悬殊,未免相形见绌也”。[2](p106)

      自来水也是都市生活之必需,关系到市民生活的质量和身体健康。上海的自来水供应同样是在英租界首先采用的。上海开埠前,并无自来水供应,居民用水多取自河水或井水,租界开辟的初期,当时无论是河浜水沟还是黄浦江、苏州河,在沪外侨都认为水质不洁,有害健康,“黄沙污泥,人口每有咸秽之味”,“腥秽异常,易致疾病”[2](p9),有些洋行就自行在租界内开凿深井,供职员使用。随着租界外侨的不断增加,饮水问题日趋严重,1883年英租界自来水公司开始供应自来水,不仅饮用方便,而且有益卫生。除供租界外侨饮用外,街头的自来水还可用于扑火,为公共安全提供了一份保障,与华界居民“污秽不堪”的用水不可同日而语。

      近代公用事业随着近代城市的发展而产生,租界当局和外侨为了其自身利益的需要,引进母国先进的科学技术,在上海英法租界办起煤气、电力和自来水厂,创建照明和自来水等公用事业,这不仅在中国来说是最先进的,即使与当时的世界先进水平相比也毫不逊色。相比之下,华界的落后未免太过悬殊,简直有天壤之别。可以说,近代化的水电煤等公用事业引进上海租界后,上海人有过惧怕、抵制,但更多的是刺激、羡慕,并最终走向认同。

      城市照明与供水系统在租界的引进和使用,给上海人造成的刺激,不仅是物质层面上的,也是精神层面上的。公用事业巨大的功效,对城市市政建设的有力促进所产生的示范效应,对城市居民生活的直接影响,以及上海人具有的民族自尊心和爱国情感,成为上海人师夷追夷的强大动力。李平书就这样描述他的感受:“吾一言通商以后之上海而为之愧为之悲。愧则愧乎同一土地,他人踵事增华,而吾则因陋就简也;悲则悲乎同一人民,他人俯视一切,而吾则局促辕下也。要之,通商以来,上海,上海,其名振人耳目者,租界也,非内地也,商埠也,非县治也。岂非所谓喧宾夺主耶?抑非所谓相形见丑耶?”[4](p268)不少人希望“如租界之法以治之”,以求“勿贻西人之笑,乃为幸事”[5]。

      正是在这样的刺激下,上海华界地区以租界的水电煤等公用事业建设为样板,开始了自己的市政近代化进程,以引进技术来改变其相形见绌的局面。但初始阶段并不顺利,新科学技术的最初出现,在令人惊异的同时,一部分人往往伴随着无可名状的恐惧感。有些华人对自来水的质量有疑虑,甚至认为水中有毒质,因而“华人用者甚鲜”;对煤气和电灯照明的认识更是肤浅可笑,什么煤气烫脚,电灯点烟,种种行为“可为发噱”[6](p16)。总之,当时许多华人居民的心里是视其为“西人的奇技淫巧”,并用中国传统的文化规范去衡量西方生活方式。上海地方政府也曾一度禁止租界华人居民接用水电煤[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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