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九一八事变再探讨

作 者:
徐畅 

作者简介:
徐畅(1965-),男,安徽金寨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华民国史、近代农村经济史研究。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原文出处:
史学月刊

内容提要:

基于中国国力不及日本、迷信和平和保存实力等因素考虑,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在没有得到蒋介石和国民政府的明确指示下,自行实行不抵抗政策,致使沈阳失守,东北沦陷。由于在对日看法上,张学良与蒋介石观点基本一致;二人对九一八事变的处理又合作无间,所以,张学良和蒋介石对东北沦陷都应负责。论对狭义的九一八事变的处理,张学良应负直接责任;论对广义的九一八事变的处理,蒋介石则应负主要责任。但蒋、张之“不抵抗政策”,非为不抗日,而是何时抗日、如何抗日的问题。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04 年 05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K26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03)08-0071-06

      1931年9月18日晚,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蒋介石是否下令张学良不要抵抗,虽经学者们考证,基本上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注:参见冯筱才:《“不抵抗政策”再探》,《抗日战争研究》1996年第2期;毕万闻:《张学良研究之我见》,《近代史研究》1989年第2期。),但由于史料的限制,论述尚不充分,而且对张学良实行不抵抗政策的原因、心态缺乏足够的分析,本文借助新发表的张学良的谈话,着重从张学良自身的方面,探讨他在九一八事变时实行不抵抗政策的原因和心态,并分析张学良对东北沦陷应负的责任。不当之处,请专家指正。

      一

      关于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蒋介石下令张学良,让其不要抵抗的说法,主要有以下几种版本:一、曾经担任张学良机要秘书的郭维城,1946年8月15日发表广播谈话时说:“‘九·一八’事变当时,张学良将军在北平,一夜之间,十几次致电南京蒋介石请示,而蒋介石若无其事地十几次复电,不准抵抗,把枪架起来,把仓库锁起来,一律点交日军”。并且说这些电文“一直到现在还保存着,蒋介石是无法抵赖的”[1]。二、冯玉祥在其《我所认识的蒋介石》一书中说,“九一八事变那一天,荣臻从辽宁给北平的张学良打电话,问张怎么办,张学良回答说:‘日本人要占什么地方,随日本人占,我们是不抵抗主义。’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张学良请示过蒋介石”[2](p19)。三、更为广泛的传说是,西安事变后,张学良在军事法庭上辩护说:过去国人都责怪我出卖东北,现在我要读一封蒋委员长给我的电报,说着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小钱包,从中拿出电报宣读,大意是沈阳事变时蒋介石命令张学良不要抵抗云云。四、原东北军将领孙德沛回忆说:张学良在1935年8月曾亲口讲,“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占领了沈阳,我接到蒋介石紧急电令,电文内容是‘我国遵守非战公约,不准衅自我开’”[3](p214)。五、何柱国回忆说,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亲自用电话向蒋介石请求”,蒋介石回答说,“我们不还手让他打,我们在‘国际联盟’好说话”[4](p68)。

      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蒋介石下令东北军或张学良,让其不抵抗的确切证据,上述有的回忆还明显存在矛盾。如传说张学良随身携带电报稿,但南京高等军法会审审判长李烈钧、陪审官鹿钟麟等在其回忆文章中,均未提及。又如郭维城的证词说当时蒋介石在南京,而实际上,事变发生时,他正乘军舰自南京前往南昌途中。根据现有的史料,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给张学良最早的一份电报是9月19日晚8时左右发出的,电文如下:“限即刻到。北平张副司令勋鉴:良密。中刻抵南昌,接沪电知日兵昨夜进攻沈阳。据东京消息,日以我军有拆毁铁路之计划,其借口如此,请向外宣传时,对此应力避之。近情盼时刻电告。中正叩。皓戌。”[5](p278)由此电可知,蒋介石是在19日才接到的消息,18日晚不可能向张学良发出不抵抗令。还有一种说法是,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打电话向南京请示,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熊斌转达蒋介石指示:不能打[6](p574)。张学良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的确向南京方面请示过,如张学良在9月24日致蒋介石电报中称,“当时日军突如其来,殊出意外,我军乃向官方请示办法,官方根据前项命令,不许冲突。又以日军此举,不过寻常性质,为避免事件扩大起见,绝对抱不抵抗主义”[7](p490)。由于19日才知道消息,蒋介石不但当时没有给张学良下不抵抗令,而且也没有给南京官方下不抵抗令,张学良所谓“官方根据前项命令”中的“前项命令”,应该为“铣”电,而非其他。

      总之,根据目前材料看,蒋介石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没有给张学良下不抵抗令,之所以形成这种认识,或者因为回忆失真所致,或者因为政敌有意为之,或者误把蒋介石处理万宝山事件和中村事件的方针,当作他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给张学良所下的命令。如果说这还不充分的话,那么,张学良本人的几次谈话,则非常明确地证实了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不抵抗命令出自他本人之口,而非蒋介石。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在对记者谈话时说:“吾早下令我部士兵,对日兵挑衅,不得抵抗。故北大营我军,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当日军进攻消息传来时,立时又下令收缴军械,不作报复行动”[8](p198-199)。50余年后,1990年8月,张学良接受日本NHK记者采访时,说他“当初未料到关东军会发动九一八事变”,“我认为这是我判断错误”[9](p1164)。关于蒋介石是否下令不抵抗,张学良说:“这件事情,现在好多人替我辩白,说是当时是中央怎么样”,“我不能把责任推到中央去。我自己是不想把这件事扩大”[10](p78)。美籍华裔历史学家唐德刚教授在采访张学良时,张学良说:“我要郑重地说明的就是关于不抵抗的事情。九一八事变不抵抗,不但书里这样说,现在很多人都这样说,替我洗刷,说不抵抗是中央的命令,不是的,不是的,绝对不是的”。关于张学良随身携带蒋介石发给他的电报稿的事,张学良说,“瞎说,瞎说,没有这事情”[11](p434)。结合前文分析,辅以张学良的几次谈话,现在可以判断,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蒋介石没有给张学良下不抵抗令,不抵抗令出自张学良之口,已确凿无疑。

      二

      既然不抵抗命令是张学良下的,那么,他对沈阳失守,东北沦陷,应负什么责任呢?我们且看他自己是怎么说的。1936年6月张学良在《中国的出路唯有抗日》中说,“‘九·一八’事变前后,我们有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委曲求全,希求事态不扩大”[9](p972-973),当时“没有把事变的起因和演变,认识得清楚,把握得住”[9](p996)。1990年,张学良对日本NHK记者述说了他不抵抗的原委,并说明自己当时的心态:“大家责备我,说我不抵抗,我不承认。”又说:“我对‘九·一八’判断错误了。后来国人骂我。我说你骂我‘九·一八’事变不抵抗,我是一点不认这个账的,我没有错。可是你要骂我是封疆大吏,没有把日本的情形看明白,那我承认。我判断日本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么做对他不利,我这个人是胆大妄为的。假如我真知道日本人要政变,我当时可能跟日本人要拼的。”[9](p1155)在同唐德刚教授的交谈中,张学良再次重申了上述观点。为什么没有看出日本发动战争,侵占东三省,继而侵占全中国的阴谋呢?张学良说“日本人在东北同我们捣蛋不是第一次了,捣了许多年,捣了许多次了”。“过去我们对日本办事情,南京事件也好,济南事件也好,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当时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11](p432)。“我们历史上都是采用这个办法呀,假如我知道这事情化不了,那我就不同了,我的处置方法就不同了”[11](p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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