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H03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0429(2004)04-0243-8 1.历史语用学 历史语言学家研究语言的演变,要回答的问题有三:(1)演变的路径(path),(2)演变的动因(motivation),(3)演变的机制(mechanism)。演变的路径无须多说。关于演变的动因,经常提到的有两个:一是语言的习得,一是交谈双方的互动策略。“生成语法”认为儿童的语言习得是语言演变的动因,却忽略了成人的语言习得,其实成人的语言习得也是语言演变的重要动因。一个语词初现一个新的意义或新的用法后,如果这项创新为创新者或其他人所重复,这就发生了所谓的“习得”,语义的演变由此而开始。互动策略指交谈双方为交谈的成功和效率而互相关注、互相影响、互相协商,具体指交谈双方所遵循的一些语用原则,如合作原则、省力原则、礼貌原则等。本文要着重说明的是语用原则中的“适量准则”如何引发语义及语形的演变。 关于演变的机制,Meillet(1958)认为主要是重新分析(reanalysis)和类推(analogy)。“重新分析”是从一个概念过渡到另一相关的概念,是概念的“转喻”(metonymy)。例如汉语的“学不成”,在中古汉语是表示“没有学成”(连谓结构),在现代汉语是表示“不可能学成”(动补结构),其间发生了重新分析,而“没有学成”和“不可能学成”是两个相关的概念,即一个蕴涵另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事一定是没有实现的事。“类推”是从一个概念投射到另一相似的概念,是概念的“隐喻”(metaphor)。例如“他许你回家”的“许”(准许)表示“某人做某事不受权威的阻碍”,而“他许是回家了”里的“许”(也许)变为表示“我做出某一结论(他是回家了)不受阻碍”,两个概念相似但不相关,发生的是隐喻,是类推。可见,演变的机制跟隐喻和转喻这样的认知能力(Lackoff & Johnson 1980)密切相关。 “重新分析”和“类推”,特别是“重新分析”,是在语言使用过程中“自然”发生的,是下意识的、无目标的“机械性”变化,所以称得上语言演变的“机制”。它不同于有意识、有目标、“非自然”的语言变化,例如动词的名化(读→读者,
)和名词的动化(氧→氧化,[喂]奶→奶[孩子]),这种变化虽然也涉及两个相关的概念,但不属于“重新分析”,也不在演变机制的研究范围内。由社会、文化、制度等因素引起的语言演变也不属于“自然的”演变。 历史语言学家对语义演变的动因和机制的探讨,近年来特别借重语用学的研究成果。用普遍适用的语用原则和语用推理来解释语言演变的动因和机制,这个新的研究领域或研究方向属于“历史语用学”的范畴。Jacobs & Jucker(1995),后来又在《历史语用学杂志》(Journal of Historical Pragmatics)的创刊号(2000)上,将历史语用学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方面主要着眼于意义,要回答的问题是:一个语词的形式保持不变,其意义的引申要受什么制约?例如汉语“许”字演变为多义词的过程受什么制约?侧重这方面的研究称为词义引申学(semasiology)。另一个方面主要着眼于形式,要回答的问题是:要表达一个语义范畴(概念),采用现有的语词形式要受什么制约?这些语词的词义要作什么样的调整?例如,要表达“实现的可能性”这个概念,是什么制约着汉语中诸多语词(如“能”、“会”、“许”、“可能”等)的采用及其词义的调整?侧重这方面的研究称为词义定名学(onomasiology)。 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取这一研究方向的历史语用学家集中讨论两个问题,一是Grice(1975)提出的交谈的“合作原则”所包含的不同准则(质真准则、适量准则、相关准则、方式准则)是否引发(motivate)不同类型的语义演变?二是“一般隐涵义”和“特殊隐涵义”的区分是否有助于解释语义演变的过程?此外还有第三个问题,要解释常见的语义演变类型,还需考虑哪些其它重要因素? 2.“足量准则”和“不过量准则” Grice(1975)提出的交谈的“合作原则”包含一条“适量准则”(quantity),即说的话要适量,不多也不少。这条准则其实包含两个方面,一是“足量”,即传递的信息量要充足,一是“不过量”,即传递的信息量不要过多。“足量准则”和“不过量准则”统称“适量准则”。 “不过量准则”和“足量准则”实际分别对应于Zipf(1949)早就提出的“省力原则”(the 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和“尽力原则”(the principle of sufficient effort)。Zipf认为,这两条原则不仅适用于自然语言,还适用于人类其他活动,如艺术和战争等等。就语言而言,有两股互相竞争的力量,一股力量是“单一化”(the force of unification),即说话人为自身着想,图自己省力,它导致语言的简化和统一,极端的结果是一个词对应于无限多的意思,如uhhhh。与之对抗的另一股力量是“多样化”(the force of diversification),即说话人为听话人着想,为对方尽力,它导致语言的复杂和变化,极端的结果是所有的词都是单义词,一个词只对应于一个意思。语言活动要有效地进行,须在这两股力量之间达到一种均衡。Martinet(1962:139)指出,要理解语言如何演变和为什么演变,历史语言学家也必须了解这两股始终存在的、既互相矛盾又辩证统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