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上古喉牙音向齿头音的演变及古明母音质

——兼与梅祖麟教授商榷

作 者:

作者简介:
黄易青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古汉语研究

内容提要:

上古汉语在先秦发生过的历史音变,如喉牙音演变为齿头音心母和邪母,以及明母失去唇“音质”后保留鼻“音质”从而演变为晓母,对之人们多从复辅音的角度进行解释。本文讨论了这两种历史音变类型,不同意从复辅音的角度解释这两大类谐声材料。本文还运用对音素进行再切分的方法,认为明母的发音需要唇和鼻的同时动作,将明母[m-]切分为涉及唇和鼻的两个“音质”,以解释明晓互谐的现象。这个方法可以施及对其他鼻音声母及其谐声关系的解释。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4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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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H1ll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442(2004)01-0020-08

      梅祖麟教授《有中国特色的汉语历史音韵学》[1]、《比较方法在中国》[2]、《汉藏语的“歲、越”、“還(旋)、圜”及其相关问题》[3]等文,比较集中地申述了他对汉语历史音韵研究的一些主要观点和方法,包括古有复辅音*skwrj-、*sm-和*s-词头的使动化,以及汉藏比较等。我们认为,梅教授这些文中的一些具体结论值得商榷。长期以来,我们在继承章黄古音学说,并学习现代历史比较语言学理论的时候,对历史音变的规律问题进行了思考,本文主要先就梅文结论中涉及的两个问题进行讨论。

      本文主要讨论:一、谐声时代的喉牙音后来在三等介音前部分变为心邪;二、上古明母[m-]由于发音时同时涉及唇、鼻两个部位的动作,具有唇音、鼻音两种“音质”(次音素),部分字唇音质弱化后演变为喉音。

      一、谐声时代喉牙音先秦演变为心邪的规律

      1.谐声字中,根据六朝反切,心母字与晓、匣、见母有密切关系。这些关系一般被解释为sg-或sk-之类复辅音,梅祖麟教授利用汉藏比较,主张有一个*skwrj-。根据上古汉语的事实,我们认为,心母字与晓、匣、见母字在谐声上的关系是历史音变的反映,而不是复辅音的表现。

      谐声时代的晓匣,在后来的语音发展变化中,声母的后面产生了介音[i](或再后韵母变为[i])的,(注:介音[i]的产生问题的论述,参见王宁、黄易青、黄侃先生古本音说中的声韵“相挟而变”理论》,《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4期。)容易进一步变得近于或变为心母(并没有一律地变为心母)。晓、匣和心母都是擦音,变化的原因是原来的喉音受[i]的影响由口腔后部移向舌尖而变成舌尖前音。谐声字中也有见母与心母交叉的,应当是先与晓匣通然后再转入心。

      先看谐声中晓匣见母与心母发生关系的例子:

      

      上举例字都是见于上古文献的。那些根据后来的反切读心母的字,谐声时代本读晓匣,后来读心母是历史音变的反映,讨论如下。

      上面的例字中,左右两边的字其声母在谐声时代是完全相同的,还是因为古有复辅音的原因而在谐声造字中某方失去或增加了哪些个音素而一开始就是不同的呢?答案是前者。“亘”,裘锡圭先生在考证前五世纪晚期随县曾侯乙墓文字资料时说,钟铭里有一个律名叫“亘钟”,第一个字也写作“宣”、“洹”。[4][p412]是“亘”、“宣”音与洹水的“洹”相同。又,《说文》:“亘,求回也。”用喉牙音“求”、“回”训释“亘”。从词源意义上看,亘是回還、圜的意思,与“還”、“圜”同源,其音也当相同。“歲”,古文字学家公认甲骨文从戉声。古文字“歲”可借“戉”字,也有作从步、戉声的。罗振玉即指出《说文》“歲”字是“从步戉声”,不是“戌声”,得到众多古文字学家承认。[5][p2397]郭沫若认为“古文歲戉本通用”。《甲》2511“受年今戉”等辞,姚孝遂、肖丁认为“‘今戉’均当是‘今歲’”。戌,甲骨文象斧钺(戉)形,罗振玉、商承祚、郭沫若皆认为戌、戉一字。[5][p2410]所以,“戌”古读匣。“雪”,《说文》从彗声。唐兰指出:“卜辞彗字,多为人名,或叚为雪,雪者彗之孳乳字也。”[6][p20]“珣”,《说文》“读若宣”,桂馥《说文义证》:“《释器》:‘璧大六寸谓之宣。’《秦诅楚文》:‘有秦嗣王用吉玉宣璧。’‘读若宣’者,字或作瑄……”这个字应当与“環”同源,凡璧都是圜形(《说文》“璧,瑞玉圜也”),“珣”、“瑄”是璧,古音又与“環”相近。古文字中,金文的匀字即用甲骨文的“旬”作声符。[5][p1149](“旬”中古读邪,上古读匣。见下)……所以,上举诸字左右两边谐声时代同音。

      现代汉语方言中,闽南话“歲”读,与“货”同音,还保存喉音的读法。它的演变轨迹及变化发生的时代,底下还要讨论。

      谐声字中,中古的邪母与晓匣有交叉,邪的上古音来源有一部分是喉牙,这在音变原因上与晓匣演变为心母是相同的。晓匣见演为邪的谐声例子如:

      

      在中古心与邪是清浊之分,晓匣见既演变为心,又演变为邪,这是同一音变规律中的不同细派。

      2.上举例子的左右两边,即中古的心邪与晓匣见,虽然证明它们在谐声时代是同音的,但也可以作为是复辅音的证据,而不一定如本文所说右边的字是本为晓匣见母而音变为心母。梅祖麟教授就以“歲、越”、“還(旋)、圜”的谐声作为赞同构拟上古音*skwj-的证据,后来又改作自己拟构的*skwrj-。[3]那么,怎么证明上述谐声字声母的交叉是单辅音历史音变的结果,而不是谐声时代音节结构有复辅音的反映?

      我们认为,只要证明这些声母在谐声时代的音值是什么就够了。

      我们说“歲”“戌”等字的心母音,是从晓匣演变而来,就是说,“戉”声字中后来读不同的两类音,不是上古复辅音的结果,而是历史音变不一致性导致的两个变化终点。有什么证据呢?我们不能拿未知的或推测的来证明未知的,只能拿已知的来证明未知的,用自然之音证明文字之音。底下所举几方面的证据表明,“歲”及“歲”的谐声字都读浊喉音fi-(反切作清擦音[h]的,是浊音清化):

      第一,“歲”的源字“越”声母是喉音,而“歲”没有发生时所谓“使动”、“名物”的变化,“歲”滋生时其声母不当有变化。《说文》:“歲,木星也……越历二十八宿,宣遍阴阳……”《释名·释天》:“歲,越也。”这两个声训均以“越”训“歲”。(许慎还用“宣”声训“歲”。“宣”、“歲”元月对转。)二字又均从戉声。而“越”古读喉音。古代“越”又叫“於越”,《春秋·定五年》:“於越入吴。”杜注:“於,发声也。”孔疏:“越是南夷,夷言有此发声。史官或正其名,或从其俗。”“於越”在《春秋经》、《左传》、《公羊》、《谷梁》多见。“於”是喉音(象乌鸦叫声,“於”、“乌”一字),作为“越”的发声,这是浊音fi-在发音前喉部声门带出的气流音。此外,“越”本身也是个发声,如《书·大诰》“越予小子”。《书》“越若”就是“粤若”,“粤”在匣纽月部。这些说明“越”的声母是喉音,它的同源词“歲”没有发生“使动”、“名谓”之类的变化,它只能是与“越”相同的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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