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由于封建社会传统的经济文化模式内部结构高韧度的调节机制、古典美学体系内在的超稳定性的互补结构和启蒙美学家自身的文化审美意向结构的蜕变等因素,明朝中后期曾经一时兴起的振聋发聩的启蒙美学思潮,最终并没有形成解构和颠覆古典体系的力度,而是痛苦又无奈地回归到其先前曾极力反叛过的古典美学框架,消失沉寂在历史悲剧性的轮回中。 【关键词】 启蒙 古典 美学 悲剧 轮回 明朝中后期,随着中国封建社会传统的经济文化模式的失范、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生、商品经济的发展,以及新型文化因素的躁动,以徐渭、李贽、汤显祖、公安三袁和竟陵派钟惺、谭元春等人为主要代表的启蒙美学家,敏锐地把握住时代强劲的脉搏,勇敢地接受历史的挑战,吹响起对古典美学叛逆的号角。他们以审美主体的情感欲望为美学本体,标举“适世”的人格模式,张扬主体迷颠狂放的审美心态,建构情有理无、奇僻荒诞的美学境界,呈现出悖逆于古典美学的强劲态势,并最终激扬中国美学史上一场前所未有的启蒙美学思潮。〔1〕 然而,“历史喜欢作弄人,喜欢同人开玩笑。本来要到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2 〕启蒙美学反叛古典美学的狂飙浪潮,虽然透示出一道划破中世纪封建社会黑暗的新世纪曙光,但它只是短时间的光芒耀眼,最终却如同是在深邃浩淼的历史天穹中飞过的一颗闪烁的流星,很快被封建社会文化的茫茫长夜所吞噬而烟消云散。明朝中后期启蒙美学思潮作为一个动态的历史文化流程,它存在着一个从起初极力反叛古典美学而最终又痛苦无奈地回归古典美学的悲剧性演变轨迹。对于启蒙美学皈依古典美学这一历史蜕变,以往的研究没有足够的注意。正鉴于此,本文试图勾勒启蒙美学的悲剧性演变脉络,探究其沉寂的内在因果逻辑,以期对整个明朝中后期启蒙美学思潮作一个全方位的阐释和剖析,避免以往研究所作的静态性与单向度的认知。 1 马克思曾经精辟地指出:任何一场社会文化的思潮,都是以它所凭藉的哲学思想作为深层底蕴的。〔3 〕明朝中后期启蒙美学思潮也不例外。更值得注意的是,启蒙美学的历史深刻性与其沉寂的契机均在于它所依存的哲学支点上。为此,我们有必要先简略地描述一下明朝中后期整个时代涌动着的哲学新动态。 明朝中后期是中国封建社会经济、文化型态转换的临界点。这一时期商品经济的繁荣,社会风尚与价格观念的异动,〔4 〕有力地推动着整个时代对人与社会进行新的哲学观照和审视。特别是在禅宗哲学与王阳明心学所张扬的人之主体意志为哲学本体的思想观念的导引下,人们冲破了明朝初期封建统治者竭力营造的那种“有质行之士,而无同异之说;有共学之方,而无颛门之学”〔5〕的僵化滞凝的文化氛围。 先看看禅宗哲学在这一时期的影响效应。中国禅宗是印度文化与中华文化双向交流的产物。它根植于印度佛学,又糅和印度宗教其他方面的理论,并经中国本土老庄思想与魏晋玄学的渗透,最后被整合成一种既具有精致周密的世界观体系,又具有与其世界观相契合的解脱方式和认知方法的宗教流派。〔6 〕禅宗对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文化的影响效应在不同历史时期是不尽相同的。如果说,由于中唐至宋元时期封建社会仍然延续着它对文化的调节控制功能,封建时代生成并积淀的士大夫内向封闭的文化心理结构仍呈现出相对稳定的态势,禅宗以其“本心清净”及克制欲念的思想,在“自我解脱与社会和谐的夹缝中滋生了一种泯灭个性,封闭心理,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自己心理平衡的思潮,与理学一道摧残个性,将士大夫心理变得更封闭、更脆弱”。〔7〕那么, 在明朝中后期封建经济文化结构裂变、社会风尚与价值观念嬗变的时代氛围中,禅宗则促进了人们追求个性自由、心理开放与意志觉醒的启蒙文化思潮的生成和发展。 禅宗主张人之“本心”为宇宙本体,〔8〕所谓“梵我合一”, “我心即佛”。在此种哲学本体论的审视下,人之“本心”就被视为标衡一切的圭臬,而外在的戒律、神圣的偶像都是对“本心”的桎梏,“一切法法都不必拘泥”,〔9 〕这实际上就给存有七情六欲的人之心灵以合法无上的权力。因之,禅宗信徒可以呵佛骂祖,横说竖说;可以性情佻达,不拘细行;〔10〕可以事事无碍,如意自在,“酒肆淫房,遍及道场,鼓乐音声,皆谈般若”。〔11〕禅宗这种肆无忌惮的叛逆精神和赤裸裸的纵欲主义无疑强有力地冲击着封建社会传统的人生价值与文化氛围,启迪了明朝中后期人们的异端思想。〔12〕当时启蒙美学家如李贽、汤显祖、袁宏道等人均是禅宗的忠实信徒。 除禅悦之风外,另一个推动主体意志觉醒的哲学因素便是王阳明心学的崛起。 王阳明心学是以陆氏心学及禅宗为内核而建构起来的一种高扬人之“心”即人之主体性的伦理学体系。〔13〕平心而论,王学建构的本意,是企图消解程朱理学所造成的封建社会意识形态中的僵化凝滞的状态,“天下事势如沉疴积瘘,所望以起死回生”。(王阳明《与黄宗贤》)。然而,由于王阳明感应到前文提及过的明中后期社会上涌动着的时代新潮,他全盘吸取禅宗“我心即佛”的本体论和心性论,〔14〕以人之“心”为天地万物之本体,从人之主体性的哲学维度去观照世界: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15〕在此基础上,他又进而提出“心即理”,“心外无理”的理论,认为人之“心”既然是宇宙本体,那么也就是评判外在事物价值有无的标准。而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心,因此人人心中也就都有自己的理。这样就否定了圣人的权威,而代之以“满街都是圣人”。〔16〕相应地在道德修养上,人们就可以通过个体意志的自律自足,达到道德的圆成境界,而无须外求。“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全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17〕王氏心学高扬人之主体意志的自足自在,这无形之中放逐了程朱理学所宣扬的那外在于人而存在着的先验性的“天理”。这一哲学上的新视野一时使世人“心目俱醒,况如拨云雾而见白日”,〔18〕得到四方的认同与响应。王艮、颜山农与何心隐等人随后在不同程度上都对王学加以拓展。〔19〕被世人称为“异端之尤”的李贽,更是在王学基础上提出“童心说”,张扬人的自然本性与合理欲望。〔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