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是我国文化思想的繁盛期,其间以对后世影响深巨的理学为最盛。前理学时候,宋儒倡言“道统”,但还是执着于现实层面的,即以孔孟的仁义道德来教化社会。至学际天人、学至圣人的理学人物,则发展到超现实层面,即以伦理道德抽象而成的“天理”、圣道来统摄一切。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说:“道学(理学)派别,虽然不少,但有一共同之点,是想把儒家言建设在形而上学,即玄学的基础之上。”程朱学派(二程、朱熹、邵雍、真德秀、魏了翁等),其用力所在,不再满足于将仁义道德仅仅视为社会的伦理道德规范,而是与无限的自然律动相融合,使之成为宇宙人心的根本,从而“明吾心之全体大用”,达到与天、理、圣等一的高明纯净的乌托邦境界。其心性和谐、天道和谐的美学思想体现的正是对这种超验境界的体悟。 一、心性和谐之美 程朱的心性和谐之美,侧重不在个体与社会大群的关系,而是“向内转”。“学也者,使人求于内也,不求于内而求于外,非圣人之学也”(《二程遗书》卷二十五),应“唯务养性情,其他则不学”(同上卷十)。朱熹也认为:“只理会自家身己是本,其他都是间物事”(《朱子语类》卷一三0),“大抵人之一心,万理具备。若能存得, 便是圣贤,更有何事?”(《答项平文》)所以,程朱一派的心性和谐是人内心之和谐,“学以至圣人”就是改造“人心”而至圣人境的和谐。程颢《定性书》云: “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是反鉴而索照也。……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尚何应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程氏文集》卷二)人心达到“定”,就可以内外两忘、澄然无事。这正是程朱心性和谐之美的旨归。人心要达此境,就得革尽人欲。“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朱子语类》卷一三),“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才是“至善”(见《大学》“在止于至善”朱子注)。人心至如此,也就“外物不接,内欲不萌,如是而止,乃得止之道,于止而无咎也”(程颐,《周易程氏传》卷三)。 程朱理学人物涵养性情、心性和谐的至善至乐境界,是与持敬主静相连的。被理学人物视为开山祖的周敦颐认为,圣可学,“一为要,一者,无欲也”(《通书》第二十章)。其《太极图说》谓“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而主静(无欲故障)立人极焉。”此说为程朱等所发挥,尽管他们为了防止弟子后学因“静”而入释氏之说,“不用静字,只用敬字”(《二程遗书》卷十八),但敬、静实属大同小异,无本质之别。朱熹《答张敬夫书》云:“敬字功夫,通贯动静,而以静为本”。(《朱子语类》卷十二)又云:“程先生说敬字,只是谓我有一个明底物事在这里,把个‘敬’字抵敌,常常存个‘敬’字在这里,则人欲自然来不得。”(同上)后来的真德秀解释二程“主一谓静”时说:“静时能静,则无思虑纷纭之患,动时能静,则无举措烦挠之患,如此则本心常存而不失。”(《宋元学案·西山真氏学案》)程朱学派持敬主静,强调“主一无适”,由不敢轻为、不敢妄为而至无欲无为、顺乎自然。“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便是天理”。(《二程遗书》卷十八),甚至“只有所向便是欲”,“虽有意于为善,亦是非理”。(《朱元学案·伊川学案上》)大公而无情,持敬而无欲,无所为而然,唯务性情所求的心性和谐就在其中。 可以看出,程朱一辈之心性和谐,不象传统儒家那样在“人与人”的关系,而是在“人心与物”的关系,以及与之相合的“理(自然)与欲(有所向,有所为)”的关系。传统儒家的“诚”“敬”“仁”都被改造为其所用。程颢《识仁篇》云:“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二程遗书》卷二上)又云:“若夫至仁,则天地为一身,而天地之间品物万形为四肢百体,夫人岂有视四肢百体而不爱者哉!”(《宋元学案》卷十三)心性和谐之美,实是人心与天地万物归一的太虚大乐,其关键是无欲无为,虚静自然。这从对天道和谐之美的论述中更可见出。 二、天道和谐之美 天道和谐之美是心性和谐之美的归结。程朱人物讲“至圣之学”,可分为互渗互补的两途:涵养性情和格物致知。涵养性情从人的心性出发,格物致知是“即物而穷其理”,以至“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朱子《四书章句集注》)。涵养性情是为了物我两忘的无欲之境,格物致知是克尽人欲、明天下万物事理而顺之,与之无二。可见两途莫不是汇合在“心归于物”、“人走向天”的澄然无我之至乐的。朱熹谈天命与人的关系说:“命,谓天之付与,所谓天令之谓命也。有以气言者,厚薄清浊之禀不同也,……有以理言者,天道流行,付而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之性……二者皆天所付与,故皆曰命”。(《朱子语类》卷六十一)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人向天的依附,以天令为是。真德秀也说:“盈乎天地之间者,莫非物,而人亦物也,事亦物也。有此物则具此理,是所谓则也。……则者,准则之谓,一定而不可易也。……夫物之所以有是则者,天实为之,人但循其则尔。”(《大学衍义》卷五)人作为“物”归于天道,心性和谐之美与天道和谐之美的融合统一,魏了翁的一段话很能说明这一点:“夫人生于两间,而与天地同体,出乎百世之下,而与圣贤同心,使皆能以周子之说反而求之,寡欲以养其心,养心以极于无欲,则是心之运,明通公薄,岂有一毫之私间之哉!”(《魏鹤山集》卷四十四《合州建濂溪先生祠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