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雅典:德国启蒙运动美学的主导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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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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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6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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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国的启蒙运动发生在德国历史上灾难最深重的时代。德国启蒙时期思想家的走向雅典,借助希腊古典艺术,表达了他们对理想人性的渴求与期待;表达了他们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和向往。因此,德国思想家的走向希腊格外地具有了理论深度和思辨色彩。借用弗洛伊德尽人皆知的“俄狄浦情结”这一概念,我们把德国思想家走向希腊的倾向称之为“希腊情结”。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希腊情结”是怎样在德国美学中扎下了根,并深深影响着现当代美学家的(如海德格尔祈求“希腊式的原始思维”、马尔库塞的逃向美学、伽达默尔的象征与游戏等等)。

      由于每个人的气质、禀赋不同,德国思想家们在走向雅典的途中呈现了色彩缤纷的特色。我们这里集中考察鲍姆加登、温克尔曼、莱辛等五位启蒙美学家的思想,看看这一“希腊情结”是如何演变发展的。

      一、鲍姆加登:“希腊情结”作为一种理性精神

      严格说来,鲍姆加登不能算是真正的启蒙运动者。他的全部著作都是用拉丁文写成的,对传统诗学的探讨也还停留在玄学思辨的水平上,对德国当时的文艺现状甚少关注(这一点甚至不如此他稍早的高特雪特)。但是,站在新旧时代之间的鲍姆加登分明已经感受到了席卷全欧的启蒙思潮。他充满信心、坚持不懈地要把哲学理性精神、启蒙批判精神贯彻到一切科学领域,包括诗学科学当中去。鲍姆加登在谈到他博士论文的宗旨时说:“我想阐明,哲学和如何构思一首诗的知识是联接在一个最和谐的整体之中,却往往被视为完全相反的东西。”〔1〕他论诗,对于莱布尼兹一伍尔夫学派来说,是想提高艺术在哲学中的地位;对于重情感、重直觉的英国经验论者和瑞士批评家来说,是想在艺术中贯彻哲学的理性精神。因此,由哲学而诗学而美学,这既是启蒙时代哲学精神的突出反映,又是鲍姆加登创立“美学”的基本思路和根本出发点。

      与后来的温克尔曼不同,鲍姆加登没有表现出对古希腊的狂热向往,他提到最多的诗人也是奥维德、西赛罗、维吉尔等罗马诗人。但是,正是在他创建美学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希腊情结”作为一种理性乐观精神所起的作用〔2〕。

      近代德国美学史上,由莱布尼兹—伍尔夫而鲍姆加登而康德的发展线索是很明显的。先是由莱布尼兹—伍尔夫将人类的认识能力分为高级认识论和低级认识论。高级认识论研究“明晰”的认识;低级认识论研究“混乱”的认识。然后是鲍姆加登将低级认识论——感性学摆到了与理性并驾齐驱的地位,这其中已经隐伏着日后康德使美学真正步入思辨王国的雏形。康德对鲍姆加登的继承在于他把后者提出的若明若暗的问题给予了完满的解答。在鲍姆加登看来,美是一种“感性认识”,按照传统的理解,这似乎很难想象。“感性”总是被主观所接受的个别性,而“认识”恰恰是要把主观感性的局限性消灭掉,以便在个别的事物中把握住一般性的东西。为了解决这个悖论,我们就必须设想,主观的个别感受本身有着普遍的真理性。只不过,它不像自然科学所提供的规范法则那样具有精确的普遍性;而是一种“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的普遍可传达的“共通感”(common sense)。当然,这样明确而尖锐地提出问题并给予哲学解答的,不是鲍姆加登,而是那个每天在柯尼斯堡的乡间小路上散步的干瘦的老头康德。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只有在假定共通感的前提下(这不是指某种外在感觉,而是指诸认识功能自由活动的效果),我们才可以下趣味判断。”〔3 〕康德把这种“共通感”与“人类集体的理性”(the

      collective

      reason

      ofmankind)联系了起来。 进一步的追问应该是:这个“人类集体的理性”究竟是什么?它以什么方式沉入个体的心灵?康德并没有解答这一问题,他把这一问题又留给了伽达默尔,伽达默尔用现象学的方法描述了他的答案,把人们带到了游戏、象征和节日的原始生命活动中去〔4〕。

      二、温克尔曼:“希腊情结”作为审美乌托邦

      如果说,“希腊情结”作为一种理性乐观精神在鲍姆加登那里还是隐而未现的话,那么,到了温克尔曼这里,“希腊情结”就找到了具体可感的表现形式,这就是温克尔曼为挣扎于黑暗现实中的德国人民编造的希腊审美乌托邦。这个乌托邦的主角是“高贵、静穆的希腊英雄”。虽然在此之前,通过文艺复兴,希腊古文化在欧洲大陆已广为人知,但正是温克尔曼,帮助封闭、落后的德国人打开了古代的窗口,发现了希腊的魅力。有人把这段历史称为“德国历史上的文艺复兴”。其实,这仍然是“借用它们的名字、战斗口号和衣服,以便穿着这种久受崇敬的服装,用这种借来的语言,演出世界历史的新场面”〔5〕。 有感于德国现实的黑暗和法国宫廷文化的侵袭,温克尔曼把希腊艺术拿来作为建立德国民族文化的榜样和对付法国贵族文化的解毒剂。在他的心目中,希腊艺术是人类所创造的不可逾越的最高的美的典范。他不仅是这种文化的狂热崇拜者,而且恨不得就成为这群幸福的人中的一员,他阅读、写作、实地考察、发表评论。在为他带来巨大声誉的《古代艺术史》中,温克尔曼写道:“我想象自己参加了奥林匹克的竞技会,看到了青年英雄们的雕像,载着胜利者的两套或四套青铜马车,以及许许多多的艺术奇迹。是的,我的思绪在想象中不断深化,以至我把自己与这些勇士们相对照,觉得丝毫不比他们逊色。”由于有了这种设身处地的感受,就使得他的文章饱蘸情感,妙笔生花。他对阿波罗雕像、阿克琉斯裸体雕像以及对拉奥孔雕像的细致描写是一曲神圣的人性赞美歌〔6〕。 这在当时可与深受欢迎的诗人克洛普施托克(Klopstock)相媲比。

       温克尔曼选择拉奥孔这组雕像作为最能表现其美学理想的例证〔7〕。他将希腊艺术概括为“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在这里,他强调的是古希腊英雄超出常人的道德精神,这种坚强的意志力量将心胸里汹涌的情感的风浪、意欲的波涛统摄进宁静和雅的天地。它表达了温克尔曼的人道主义理想,即人性完满和自足〔8〕。温克尔曼之后, 是莱辛更加强调了希腊人的自然性。他认为,古希腊人自由地、自然地表达他们的感情,即使他们最好战的英雄也毫不犹豫表现他们的痛苦。到了尼采,被忽略和压制下去的非理性一面——酒神精神才被揭示出来。

      温克尔曼笔下的古希腊是一个人性得到完满自足发展的审美乌托邦,这是德国文化整个十八世纪乃至到现在的最本质的神话之一〔9〕。 从温克尔曼开始,德国许多思想家都对古希腊生活做过心醉神迷的向往〔10〕。希腊精神之所以在当时德国知识界引起了广泛兴趣,是因为这些思想家时常被缺乏德国民族文化而困扰,他们推崇希腊神话是他们探索建立德国民族文化的一部分(这甚至以各种形式影响至当代德国文化)。温克尔曼为当时德国压抑得几乎窒息的人们编织了一个美丽的神话,这一神话最吸引人的就是强调个体的自由(奴隶们的悲惨地位自然被忽视了)。在温克尔曼以及以后的莱辛、赫尔德、席勒等许多人看来,这是一个安详、完美、个体自由与幸福的世界;这是一个美、阳光、形式与秩序的世界;这是一个阳光普照在奥林匹亚神殿上,人类生活于永恒春天的世界;这是一个人与自然溶为一体、“朴素”、健康的生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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