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洪以禅论艺的美学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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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6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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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慧洪对如何理解王维所画“雪中芭蕉”的含义,提出了一条重要原则,要以“法眼”去审视、诠释画中所“寄寓”的“神情”。这是从审美本体论的角度提出的领会、解释禅宗画和禅意画的重要原则。“神情寄寓于物”的论断深刻揭示了“存在”(神情)与“存在者”(物)的关联,强调以“法眼”去审视、领会、解释由艺术家所创建的意义世界(神情)。慧洪提出的“诗者,妙观逸想之所寓也”的命题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蕴含着禅宗美学的丰富内容。

      关键词 慧洪 以禅论艺 雪中芭蕉 意义世界 法眼

      慧洪(1071年—1128年)[1], 字觉范, 号寂音, 系黄龙慧南(1021年—1069年)[2]的法孙,真净克文(1025年—1102年)[3]的法嗣,是两宋禅宗史上的重要人物。他的著述很多,如《林间录》、《禅林僧宝传》、《临济宗旨》、《石门文字禅》、《冷斋夜话》、《天厨禁脔》等。他能通唯识论奥义,并博览子史奇书,工诗能文,在京城及江南士大夫中享有盛誉。他的诗文既多,词句也美,可以作为他提倡文字禅的一种范本。他曾概括和总结前人和自己的创作实践经验,提出了一些重要的诗文理论;他以禅论艺,为黄龙派的禅宗美学思想[4] 补充了新的内容。

      他在《冷斋夜话》(四库本)中提出了一段为后人不断称引的言论:

      诗者,妙观逸想之所寓也,岂可限以绳墨哉!如王维作画雪中芭蕉,自法眼观之,知其神情寄寓於物,俗论则讥以为不知寒暑。

      慧洪对如何理解王维所画“雪中芭蕉”的含义,提出了一条重要原则,那就是要以“法眼”去审视、诠释画中所“寄寓”的“神情”。应当说,这是从审美本体论的角度,提出的应如何领会、解释禅宗画和禅意画的重要原则:要以佛家的眼光,依据一定的佛教教义,去剖析作品所寄寓的某种禅理、神意、禅趣。应当说,“神情寄寓于物”的论断深刻揭示了“存在”(神情)与“存在者”(物)的关联。所谓“存在”,不是指具体的自然存在物,或作为自然存在物的整体自然界,而是指它们得以出场和持续的基础和依据,它的基本涵义是“显示”。“存在者”则是存在显示出来的东西——可以是“真象”,也可以是“假象”,但它们是在“显示”中出场的。但作为“显示”的“存在”本身是隐蔽的,它只是使被显示者(存在者)显出为一可见之对象(无论是真象还是假象),它本身则隐匿于被显示者(存在者)之中而从不是对象、实体,它本身是“无”。慧洪论断的深刻之处,就在于提醒人们要从王维的“雪中芭蕉”——“存在者”去追问它所寄寓的“神情”——“存在”;这就要求人们抛弃世人的“俗论”——这种公众意见常常成为事实上的至高主体,使人们受其束缚,而应该以“法眼”去审视、领会、解释由艺术家所创建的意义世界(“神情”)。应当指出,研究禅学以及受禅学思想影响的种种文化现象,辨明禅学所属的宗派是十分重要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是第一要义。慧洪系黄龙派门人,他坚持临济宗旨,但在禅学上又有自己的独立看法,就是强调禅与语言文字的密切关系,视语言文字为“心”(禅、道)的直接显现,是生命的直接流露[5]。 在他看来,无论是诗文还是书画创作,都是禅宗门人的“佛事”,诗文书画艺术是学人参禅悟道的方便法门。因而慧洪称赞苏轼:“东坡居士,游戏翰墨,作大佛事,如春形容,藻饰万象。”[6]因此, 慧洪在评论王维所画“雪中芭蕉”时,就强调以佛家的眼光,去审视其中所寄寓的与佛教禅宗相关的“神情”。

      禅宗作为晚唐以后普遍的社会意识,必然对艺术创作和美学理论产生深刻的影响。王维一生与南北宗禅师都有密切往来。他早年信仰北宗,在开元以后,他全面接受了南宗宗旨,倾心皈依南宗。据史书记载,他经常邀约数十名禅僧共饭谈玄,游心物外[7]。到晚年, 他的艺术达到了诗、画、禅三者圆融无碍的境界。他追求一种玄妙空灵、清淡悠远之美,这同他追求一种无为清静、超然物外的人生理想是分不开的。他的许多诗篇,充满禅意,王士祯曾说“辋川绝句,字字入禅”[8]。 他是把绘画、绣像等艺术创作视为一种佛事活动来加以赞美的。他在《赞佛文》中称“左散骑常侍摄御史中丞崔公第十五娘子”是:“教从半字,便会圣言;劝则剪花,而为佛事。”在《荐福寺光师房花药诗序》中称道光禅师:“上人顺阴阳之动,与劳侣而作;在双林之道场,以众花为佛事。”他强调通过绘画、绣菩萨像等佛事活动,来涤除习染之妄心,以获得真如之净心,所以他在《给事中窦绍为亡弟故驸马都尉于孝义寺浮图画西方阿弥陀变赞·序》中说:“尚兹绘事,涤彼染业。”

      在唐宋,不少文人雅士都把诗文书画作为墨戏禅道的方便法门,常常以木石花鸟、山云海月,墨戏人生,以作为因缘悟道的机缘。潘天寿先生在《佛教与中国绘画》中指出:在禅宗盛炽时期,“禅宗的宗旨,主直指顿悟,世界的实相,都足以解脱苦海中的波澜,所以雨竹风花,皆可为说禅者作解说的材料,而对于绘画的态度,因与显密之宗,用作宗教奴隶者不同,可是木石花鸟,山云海月,直到人事百般实相,尽是悟禅者自己对照的净镜,成了悟对象的机缘,所以这时候佛教在方便的羁绊绘画以外,并迎合其余各种材料,使得当时的绘画,随禅宗的隆盛,而激成风行一时,盛行文人禅僧所共同适合的一种墨戏。”一大批文人墨客,强调心灵对外物的决定作用,不为物役而心为物宰,通过直觉,顿悟本心,让生命之流活泼欢畅,以进入自由的人生境界。他们在咫尺之间,了悟对象机缘,以禅理悟绘画,以绘画悟禅理。王维画“雪中芭蕉”,就是通过绘画寄寓禅理。

      世传王维画“雪中芭蕉”,久负盛名,至于“雪中芭蕉”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无论是古人的解执还是今人的看法,都存在很大的分歧,历来诉讼不已,莫衷一是。

      争论问题之一,是此画的构图真实与不真实。一种人力证“雪中芭蕉”为实有。如宋人朱翌《猗觉寮杂记》认为“雪中芭蕉”为实有之事:“岭外如曲江,冬大雪,芭蕉自若,红蕉方开花。知前辈虽画史亦不苟。”此种意见,自宋以来,赞成者甚多。一种人则指责王维“雪中芭蕉”非“关中极寒之地”所有,因而失实。明人谢肇淛《文海披沙》卷三曰:“作画如作文,少不检点,便有纰缪。如王右丞‘雪中芭蕉’,虽闽广有之,然右丞关中极寒之地,岂容有此耶!”第一种看法显然过于牵强,第二种看法则忽视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区别。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只着眼于存在者本身,而未追问使存在者被显示出来的存在——艺术家创构的意义世界,这才是艺术生命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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