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不少理论家认为,后现代主义正不断以游戏的方式使用着西方的传统文化资源,并将其视为解除历史深度威胁的有效符码,其结果不仅使现代主义的前卫艺术失去了惊世骇俗的力量,同时也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否定了经典美学的崇高感。本文不完全同意这种见解,并试从跨文化立场寻找新的阐释思路。通过以中国经典的诗学传统与后现代美学原则的对话和比较,从而有理由认为,后现代主义对前卫艺术和经典美学的双重否定,只是针对西方主流文化艺术传统的反叛,而当后现代的文化钟摆游荡出西方近代理性思维的囚笼之时,它可能在无意中却接近了东方中国的某些诗学观念和美学精神。论文进一步从主体的消解、意义的模糊化和生活的美学化三个方面展开论述。 关键词 后现代美学 中国诗学精神 跨文化比较 1 本文尝试从跨文化比较的立场出发去讨论所谓后现代的思维逻辑、美学意识与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与中国诗学阐释理论的精神和逻辑关系。具体地说,这里的目的决非是要证明后现主义的精神向度充满历史深度感,而是试图揭示一种普遍的历史忽略,即所谓高蹈独步的后现代文化景观,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人类文化阐释和表达方式的改头换面,是经过现代转换的历史和美学话语的又一种“说法”而已,因而它注定与传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当后现代主义从包括现代主义在内的传统肢体上撕裂下来之时,它也许较远地偏离了西方文化的中心范式和阐释原则,但或许在有意无意之中却接近了另一种非西方的文化传统,譬如中国文化的美学思维路径和诗学精神。 我在这里所关注的重心集中在后现代主义的阐释路向、美学范式和艺术风格方面。由于文学艺术发展的特殊性,这些路向、范式和风格的演变,并不完全与晚期资本主义的兴起、后工业社会的来临、后现代哲学文化的流行而相应同步变化,文学艺术的相对独立品格和价值功能,使它与社会经济政治的运转并非贴得那么近、那么紧,而常常是在时空上保持着一种或前或后,若即若离的关系,并有着自己的一套扬弃规则,有自己的运转网络,且很难与社会的政治经济变迁作完全整合的处理,相反倒是与文艺领域内各种西方和非西方的传统有着精神上的种种联系,不太容易作干净利落的时间划分。而时下国内对后现代主义的介绍和分析,忽略的正是这一方面,并由此造成认识后现代文学艺术的不小的误区,似乎后现代主义完全只是后工业社会的应声虫。实际上,不止一个后现代理论家,如F·杰姆逊、阿诺德·胡塞尔(Aronld Hauser)等人都说过,后现代主义是一种新保守主义或现代保守主义,这无疑是他们注意到了后现代文化在与现代主义对抗中,对于先前传统的策略性回归和借用。尽管这种借用有着对历史的秩序和时间路线的有意颠覆,但在表达策略上,却有着走向“正典化”和回归历史的表面特征。正如斯皮尔柏格的《侏罗纪公园》和种种高级科幻作品中的巫术与炼金术色彩、骑士风味、古典风格一样,它们正变成后现代科技与信息社会中一种解除历史深度威胁的文化符码;但同时它又可以视为对历史的另一种阐释和书写方式,并且往往以物化的艺术形式出现在当代的时空中。杰姆逊就曾经以后现代艺术为例说明文学艺术领域这种返古色彩的历史游戏:“后现代建筑的出现,像新古典主义的很特别的类比,用古典与摘句(一种‘历史’的)游戏。在弃绝了现代主义的严谨以后,突然再现了一大串西方美学的策略:如此, 我们有了一种矫饰复古(Mannerlst)的后现代主义(像Michael Graves),有了巴洛克的后现代主义(日本现代建筑),有了洛可可的后现代主义(像Charles Moore), 有了新古典主义的后现代主义(像Christian de Portzamparc),甚至可以有现代主义的后现代主义。……”〔1〕不少西方学者曾嘲笑所谓后现代艺术,就是在实用的外表上包装起无用的形式、结构和装饰,使商品换一种新奇的方式出现。譬如把合乎采光的正常的窗户规格,变成窄窄的,圆圆的,或者在摩天大楼顶上弄个瑞士式的小楼、小塔之类。但恰恰是在这里,后现代主义选择了以“游戏”的方式,利用传统文化艺术的资料来反对现代主义的现代传统,这当中虽有时间断裂和作为意义符码的能指链条崩落的感觉,进而呈现的只是一堆历史的碎片,但在这种五花八门、众声喧哗的共时性现实中,本文和物象自身都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物质化的鲜明状态、以奇异的意识方式和美学感受去言说历史和现实,从而在对历史传统的“游戏”式运用中,成功地突破了现代主义的文化逻辑和时空结构。如果说所谓主体消解、走向模糊、复制、平面化、无深度性、光彩夺目的,商品广告式的精制和美丽等后现代美学策略的泛滥,是以幻想和仿制的形式拉开了与事物本真状态的距离,如波普艺术和沃霍尔的创作等;但另一方面,后现代美学在艺术生产、本文复制和美学产品平面风格的再现能力,都超过了人类感官知觉的现实极限和想象能力,它实际上已经是在要求艺术理解和阐释的新的空间和超空间,甚至要求人设法生出新的艺术知觉系统和超越传统的美学触角。后现代主义所要求超前预支的新的美学原则只有两种存在可能:一种是指向未来,即预告未来科技信息时代的美学消息;另一种可能则是指向过去,即寻找包括现代主义在内的传统美学原则形成过程中失落的某些“自然”的美学精神;甚至想寻找西方文化传统中没有或少见的,而其它文化传统中存在的艺术精神,包括某种“本原”的“普遍”的美学意识和人类文化记忆。 阿诺德·胡塞尔曾认为后现代主义否定了传统意识的独立个性,与商品拜物教妥协言和,作政治文化上的弃权。〔2 〕因而它不仅使现代主义前卫艺术失去惊世骇俗的力量,同时也以游戏的态度否定了经典美学的崇高感,令两者都消融在物化的文化工业的汪洋大海之中。但是这种思路即使在西方文化的框架内,也只涉及到希腊罗马文化以来,不断被过滤建构的主流理性传统,却并不包括全部西方应有的和曾经有过的美学和诗学精神,如第欧根尼式的或比犬儒派美学更贴近自然和生活的美学品格。至于进入跨文化领域,譬如在东方美学和中国诗学精神的范式里,后现代主义的双重否定并没有完全拒绝这类非西方的艺术原则,甚至常常表现出某种程度的靠拢。譬如对于生活与美学的关系处理,自然与诗的关联,观物态度和角度,生命的美学风范等等。正因为如此,便使我们可以站在东方美学和中国诗学的基底上,以独特的思路来考虑在西方视角内不易感觉到的、对于后现代主义美学策略的另一种可能的理解。譬如关于主体的消解,意义的模糊化,生活的美学化,物我与物物之间的关系等等。 2 后现代文化和美学的基本特征之一, 就是由于主体的崩落和消解所带来的一系列充满物欲的、无深度的快感效应。如各种表面物像的狂欢,传统审美理性走向模糊化,历史和时间规定性的紊乱,事物的共时性空间存在关系的突出,能指和所指的漂移,传统能指链环的断裂,本文和话语之间的游戏与互玩,非个性化的弱审美的享乐主义等等,所有这些定位都不同程度地涉及到了后现代主义的基本美学症候。但我在这里想提问的只是,这些特征是否仅仅是后现代信息时代才有的文化景观?它们是否只是后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物欲膨胀后唯一的精神独子?在人类文化和美学的历史长河中,有没有它们的身影和痕迹?有没有一条来所来、去所去的,由现在不断回返历史的思索路线?依跨文化的思路,从东方美学和中国诗学传统去观察,应该说存在这种历史联系的理由和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就西方文化而言,这种经由千辛万苦、重重反叛建构起来的后现代主义美学表达策略,在许多方面与中国诗学的阐释方式有汇通之处。后现代主义的许多所谓“创新”,在中国传统中有时候竟然是不言而喻的共识和被无意识认可的原则。在前者是作为前卫色彩极浓的边缘性“发明”,而在后者却往往是习以为常的美学架构中心的“传统”,二者虽有文化时空背景的区别和本体论认识上的不同,但在美学和诗学的基本策略理路方面,却有着明显的交流和对话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