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者的美学:贾谊与叔本华之比较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珺平 湛江师院中文系 湛江 524048

原文出处:
湛江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6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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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贾谊与叔本华都是世界思想史上的名家。他们在空间上相隔数万里,在时间上则相隔20多个世纪,但在哲学和美学观点、乃至精神人格等方面,却有许多相似之处,而且处处闪耀着直觉主义智慧的火花。本文以“达者”称呼他们,并由此角度幅射开来,涉及宇宙论、本体论、认识论、人性论和行为处世方式等问题,认真且具体地探讨了他们的美学、哲学思想,不仅指出了相似之点和原因,而且指出了其中的合理成分及其对今天人们的启示。

      关键词 达—变与欲—天才 孤独与自由—创造力—启示

      1 所谓达,即通达、洞悟。达者的美学, 即觉悟的人对美的看法

      之所以将贾谊和叔本华的美学称为达者的美学,是因为他们对美的看法不是对感、知觉或事物形式结构的研究,而是用直观的方式将审美与宇宙的构成、人的存在联系起来,从中让人蓦然领悟宇宙、人生之本质,醍醐灌顶般地从烦嚣的世事中清醒。之所以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是因为自康德之后,叔本华哲学经由尼采、弗洛依德、萨特、海德格尔等精英人物的扩展和变相发挥,已风靡欧洲、北美,乃至全世界,而这个诞生于18世纪末,沉思于19世纪前中期的哲学家,在精神人格、学术思想等方面,却与生活于公元前2世纪的中国思想家贾谊极为相似。 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惊奇,并产生比较和了解的渴望。

      叔本华精通德、英、法、意、希腊、拉丁等十多种文字,甚至部分梵文,唯独不懂汉语(这象形的方块字对他来说,好似天书)。因此他不可能直接从中国哲学中吸取养料。他的思想与贾谊如此接近。这迫使人深思: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时隔20多个世纪的、于人生旅途中艰难跋涉、全无相识的两个生命,在对于世界和人生的认识上无意达到的一致,是否包含着某些真理性的东西?作为人类思想的结晶,它们是否应该发掘出来为今天的人类服务,进而消弥国家、人种、人际之间因竞争或意识形态的不同而形成的猜忌与战争,和平、安祥地步入21世纪?

      2 要比较贾谊与叔本华, 最急迫的问题就是落实可资比较的基础

      贾谊和叔本华的相似点俯拾即是。笔者打算以审美观为出发点,延伸到宇宙论、认识论和人性论,进而转入精神人格之领域。因此,本文不是常见的思辨美学研究,而是一种文化学美学研究。

      1)什么是美感?贾谊和叔本华不约而同地认为, 抛弃自我的一切欲望(求生意志),对宇宙、天地、人世万物作纯粹客观地观照时,所获得的直觉感受。贾谊说:“淡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知命不忧”。〔1 〕叔本华说:“我们抛弃了意志的利害关系,以便成为纯粹的知觉。”〔2 〕在他们看来,人被物(欲望之对象所拘囚时,人是物的奴隶,不可能获得自由感,因而也不可能有美感;只有跳出现象界,放弃物欲,把我当成自然,把自然当成我(即物我相融或物我两忘),这时,美感才会来到。显然,这种美感是参透了天地和人生之谜后所获得的大美和崇高感,而不是对具体事物的玩赏。这是贾谊和叔本华论美感的重心所在,也是一切直觉主义者的共识。

      2)他们对美感的论述是和宇宙观联系在一起的。在他们看来,宇宙有常,而万物(现象)无常,时刻都处于变化、消长之间。

      贾谊如是说: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嬗。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3〕

      叔本华如是说:

      自然的纯粹象征是圆形,因为圆形是循环的图式。这实在是自然界中最普遍的形式。上自天体的运行,下至有机体的生生死死,万物之中的所行所为,只是由于这种图式,在时间和其内容不断的流动中,才可能产生一种现实存在,即眼前的自然。〔4〕

      在无意识的夜晚,一个被生命所觉醒的意志,化成个体。它从广漠无涯的世界中,从无数正在努力、烦恼的个体间,找出了自己;然后又象作了一场噩梦一般,迅速回归以前的无意识中。〔5〕

      从他们所有著作中,每人只摘出两小段,实不足以窥全豹,但希望读者认真研读,并深刻反思之。

      这里,他们都强调了宇宙间万事万物的恒变性,分析了原因,并指明了人类在恒变之链中的位置。在他们看来,整个宇宙,无非是一“变”字的容器。变是必然的、不可遏止的。大至天体,小至微生物,乃至无机物,随时随地都在变化。你变成我,我变成他,他变成你,呈现为循环图式。在这一图式中,个体人的产生和消逝完全是无定准的和偶然的。他懵懵懂懂地来到世上,然后又象作了一场梦似的懵懵懂懂地消逝,回归于广漠无垠的无机界。对个体人来说,他只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因为,在他作为受孕的胚胎出现之前和作为尸体融化之后的世界,于他本人是不可知的,也是毫无意义的。可是,个体人却把自己从生到死这一段看得无比重要,认为它就是一切,无厌地追求。从变的观点看,他的一生与人类的历史相比,只是短暂的一瞬;与宇宙存在的历史相比,更是亿分之一、兆分之一秒。人类的悲哀就在于此:他陷于变的轮回之中却不自知,反把那一瞬间当成永恒和无限。贾谊和叔本华的美学观就奠基于这种宇宙观之上。他们认为,凡能看出万物轮回之谜,把物当成前世的我,把我当成未来的物,就会成为真人、至人和圣人(即达者),从而恬淡、寂寞、无为地看待一切,也就会获得顿悟后的喜悦,获得美感。

      3)但是,要想成为达者,很难。因为凭借认知、 理性不可能达到,只能凭借直观和顿悟。为什么?这就牵涉到他们的认识论和人性论。对他们来说,人性论和认识论是同一问题的两个侧面,可以互为说明。他们认为,人性本恶。恶是正题,而仁义、道德则是反题。他们的所有著作都贯穿了直面、制服(或消除)人性恶的主题。人性恶的显现即欲望(叔本华又叫作求生意志)。贾谊说:“贪夫徇财兮,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6 〕叔本华说:“人类彻头彻尾是欲望和需求的化身,是无数欲求的凝集。人类就这样带着这些欲求,没有借助,并且在困穷、缺乏以及对于一切事物都满怀不安的情形下,生存在这个世界上”。〔7〕由于人有欲望, 所以把蝇头小利看得比天还大。而人类的所有理性(包括感知觉和思维)全是为欲望服务的。在理性看来,所有为己服务的事情都是正当的。具言之,当贪夫为财、烈士为名、夸者为权而丢失个体生命时,理性认为是正确的,反之则否。这样,欲望蒙蔽了人本身,理性成为欲望的工具,进而融为一体。由此,在贾谊和叔本华的认识论中,主体与客体是不分的。人透过欲望所看到的事物,恰恰就是欲望的对象。因而,主体等于这个对象,对象也等于这个主体。欲望着的主体就是那对象,反过来,那对象则表征着欲望着的主体。由于人被欲望所异化,理性乃欲望之工具,所以,企图凭借理性去察知宇宙之本体,察知我是什么,从哪里来,来干什么,又到哪里去等等问题的答案,无异于缘木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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