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接受是潜在的审美心理对话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云鹏,河南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原文出处:
河南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6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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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接受活动是人类审美活动的一个重要领域。作为一种高级的复杂精神活动,它有着深层的审美心理动因。探讨艺术活动的心理动因已成为现代艺术心理学的重大课题之一,不少理论家都在深入探求是什么样的心理因素激发一个人去凝神欣赏文艺作品?一代又一代的艺术接受者为什么痴迷沉醉于那些并不直接关乎物质生存的艺术幻象?这仅仅是饭饱茶余之后的遣兴消闷还是有着更深的动机、需求?在此不必罗列对这一问题的种种分歧的解释。我们认为,虽然就具体的艺术接受来讲,其动因和目的的表现形态固有不同,对艺术作品意味层次的把握亦有深浅差异;但是,整体说来艺术接受者的鉴赏欲望和趣味都深深植根于人类的审美心理需要,系源于人类对于审美情感和艺术生命及其意味的审美交流的需要,——这是一种对于生命情感形式的审美心理沟通和潜在的审美心灵对话的欲求和愿望。人类社会的艺术奇葩之所以永不凋谢,人类对于艺术的眷恋、追求之所以执着而永无止境,正在于人类对于生命情感和艺术意味交流的渴望和需要日新月异、绵延不绝。自然,我们把艺术接受活动与满足人类的审美心理交流和潜在的审美心理对话这一需要联系起来,是从两个相互联系的不同侧面来看待艺术接受活动的。我们把艺术接受活动与人类一般的生理—心理活动既相联系又相区别地加以考察,旨在指出艺术接受活动在实质上是一种审美的心理活动,是人类所具有的高级复杂、幽眇深邃的精神现象。由此,我们在另一个层面上揭示出作为审美心理交流的艺术接受活动所呈现出的独特形式:潜在的审美心理对话。本文试就艺术接受的独特形式问题作一深入探讨,以就教于同行专家。

      当我们把艺术接受作为审美心理交流活动来看时,实际上已把它看作是一种审美心理对话。交流的需要是以交流的方式来满足的,交流意味着双向的对话和沟通。无论是艺术家还是艺术接受者在艺术活动中,都处于不同的相互对话之中。法国作家缪塞谈到他的创作体验时说:“你要知道,当手在书写的时候,是心在说话、在呻吟、在融化;是心在舒展、在流露、在呼吸”〔1〕。 艺术家的创作起于深层的审美心理交流的需求,又弥漫在与自我、与艺术角色、与读者、观众进行或断或续、或强或弱、或缓或急的对话氛围与洪流之中。美国作家海明威把这种状态称作“恋爱的时候”,“犹如你已经向你所爱的人倾诉爱情一样”〔2〕。在这种氛围之中,艺术家倾听、谛视、诉说、回答。 当这种状态和氛围消失时,艺术家的创作也就中止或完结。如果说艺术家的创作是在审美心理对话的氛围和活动中进行的,那么,艺术接受者的欣赏活动也不仅仅是接受;作为审美交流的一极,他的欣赏活动也是在审美心理对话的动态过程中展开的,“如果用M.M.巴赫金的习惯术语来说,对艺术的知觉,按其纵深的、特殊的本质而言,是对话性的。”〔3〕

      问题在于这种对话的心理机制何在?为什么我们不泛泛地把艺术接受作为仅仅“接受”艺术家所传达的信息而把它看作是一种审美心理的对话?从社会心理学所揭示的人类交流理论中,我们可以窥测到艺术接受的实质及其深层机制。

      研究人类交流的理论把人际沟通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信息的传递;一类是相互交往。前者表现为单向的和非对称性的,后者则是多向的和对称性的。如果说在信息传递形式中的双方中,一方是主体,另一方是客体的话,那么,在相互交往形式中,每个参与者对于对方来说都是主体。也就是说信息的传递是主体同客体之间信息联系的形式,而相互交往则是主体同主体的联系,是主体之间的相互作用。由于这种联系方式的不同,人所处的位置、所起的作用也就不同。在相互交往形式中,由于人们处于主体地位而具有能动的作用;在信息传递形式中,由于接受者处于客体地位,其作用就仅是接受、理解主体所发出的信息。按照前苏联美学家卡冈的说法:“当一个人积极地、目的明确地、自由地、有选择地和反思地(即自我意识地)行动时,他起主体的作用;而当他行动消极(或者他的积极性是为了准确理解向他发出的信息而压抑自己),当他只完成对方的指令,而不是自由地选择行为的目的和方式时,他就成为对方行为的客体”〔4〕。事实上, 人在现实中是既处于主体又处于客体的地位的,尤其是在大量的学习活动、社会组织活动中更是处于这种接受的客体地位。“而在艺术中,我们碰到的是艺术价值的创造者和接受者的另一种类型的联系。”〔5 〕这种联系使艺术进入人类相互交往和对话的范围,使它同信息传递的任何方式在本质上区别开来。对于艺术家来说,他是把作品的角色、作品的接受者作为在心理上具有亲和性的主体;而对于欣赏者来说,他是从自己的心灵世界出发同艺术家、作品进行独特的对话活动。接受者之所以拒绝任何抽象说教的作品,其深层心理正在于这些作品的制造者蔑视乃至否定艺术接受者的主体地位,破坏了审美心理对话的亲和性、能动性。“只要读者或者观众发现小说、戏剧、绘画的作者企图指教、教诲和训导他,真正的艺术知觉氛围就遭到破坏”〔6〕。 而那些以自己独特的精神世界和心理个性来唤起接受者的心理体验并与之对话的艺术家才能受到艺术欣赏者的青睐和共鸣。鲍列夫认为这样的艺术家有一种“向亲密的人倾吐自己的深切感受或强烈印象的愿望”〔7〕。 这无疑揭示了艺术活动的心理对话性质。当然,艺术活动中的心理对话究竟不同于普通的相互交往中的那种对话关系。人们之所以不满足于普通的相互交往并追求着艺术中的心理对话,是因为艺术的对话活动是审美心理交流的形式。另外,现实的相互交往和心理对话,在许多方面有其本质的、难以克服的局限性。囿于生活的空间、时间、容量和选择可能性,人们不可能自由地、无拘无束地进行心理的沟通,满足“披露心曲的需要”〔8〕, 或领悟整个人类的精神世界。“就在这时候,艺术的交往前来帮助现实的交往:在艺术中我同生活在彼地、彼时的艺术家和人物交往,因为艺术交往在想像中展开,它使人摆脱空间和时间的桎梏,……而且,艺术使人的关系摆脱偶然性的控制,让每个人在无限的艺术世界空间里自由自在地选择自己的朋友。”〔9〕我们同莎士比亚、但丁、托尔斯泰、曹雪芹、贝多芬、 柴科夫斯基交流;同蒙娜丽莎、卡门、克里斯多夫、卡拉玛左夫兄弟、斯梯芬和布鲁姆交往,同所有的艺术家和艺术世界中的角色进行心理对话与沟通,全身心地亲历人类总体的精神历程,把自我融入人类的审美心理洪流,从而达到对社会人生、文化心理、未来永恒的无穷意味的沟通与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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