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存在方式与教育的乌托邦品质

作 者:

作者简介:
郝德永(1964-),男,辽宁北宁人,渤海大学副校长,教授,教育学博士,从事教育学原理、课程与教学论研究。渤海大学,辽宁 锦州 121000

原文出处:
高等教育研究

内容提要:

教育是培养人的,但这一毫无疑义的命题并不能自然导向将人作为教育的出发点与归宿。长期以来,教育不过是以人为对象而已,教育的视野中并没有人。当代教育理应将人作为逻辑起点与依据,这就要求必须理解人的存在方式,确立、选择具有鲜明乌托邦品质的发展理念与逻辑。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04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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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203(2004)04-0007-05

      雅克·德洛尔曾在《教育:必要的乌托邦》一文中指出:“在一个以喧嚣、狂热以及分布不均的经济和科学进步为标志的世纪即将结束,一个其前景是忧虑和希望参半的新世纪即将开始的时候,迫切需要所有感到自己负有某种责任的人既能注意教育的目的,也能注意教育的手段。”[1]当我们满怀希望地跨入新千年之初,对于作为实现人类各种美好愿望与理想重要途径的教育而言,我们的确该冷静地、认真地反思一番。我们不仅要审视教育的目的、手段、内容、标准等,更重要的是要澄清以往人们关于教育的思维方式以及教育的地位、作用、价值取向依据的局限性,并赋予今日教育一种内在的品质。

      一

      教育是培养人的。这一毋庸置疑的命题让我们不能不追问历史上与现实中的教育到底赋予了人一种什么样的关切。

      人是教育的对象。但这一毫无疑义的命题并不能自然导向将人作为教育的出发点与归宿。事实上,长期以来,教育不过是以人为对象而已,除此之外,教育的视野中并没有人。

      在历史上,世界各地的教育无不是作为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决定性产物而行使着使个体适应社会的职责。在现实中,世界各地的教育几乎都是在追赶现代化或科学化的过程中实现了现代主义意义上的转换。昔日那种所谓“装饰性的”、“不务实的”教育已被彻底淘汰。显然,无论是历史上的还是现实中的,教育都是作为一种社会化的工具而存在,它不允许编织任何与政治、经济无关的所谓乌托邦式的梦想。它追求的必须是实实在在的、外显的名与利,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内在的魅力。

      概括地讲,从早期的奴化教育、神化教育到今天的物化教育,它们有一个一脉相传的逻辑、准则、思维方式与理念,即都呈现出了否定与压抑人性、个性、自主性、主动性的特征,都暴露出了非人化的、反教育的品质。这一点从有史以来教育的运行机制、方法及形式上便可得到充分的说明与解释。纵观中外教育实践,工具主义的教育机制、方法与形式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并形成三种较为典型的教育模式。

      其一,注入式模式。这种模式将学生视为“容器”,教师将筛选好的知识、观念、道德规范向学生进行强制灌输,只要求学生掌握、服从,并尽可能地等量输出或“照章办事”。其二,训练式模式。这种模式将人的教育与动物驯化等同起来,视人的成长完全是由外在环境所决定。教育的任务就在于训练学生,使其形成与社会要求完全一致的行为习惯。其三,加工式模式。这种模式将学生视为机械“加工”的材料,并以物化的方式实施教育活动。它以工程学原理为基础,设计教育过程,选择教育方法,使教育运作工艺化、流程化,从而实现精密、精确的教育“加工”与“生产”,并通过标准化考试验收、检测教育“加工”的效率与质量。这样,学校变成了工厂,教师变成了工匠,学生变成子原材料。

      这三种教育模式无一不以外铄论、决定论的观念与方法为依据来确定教育的指导思想、内容、方法等。这样的教育全无一点内在的品质与依据,其培养人的目的与依据便在于人被规定、被控制,使其顺从、同化,使其成为有用之材,即出色专家、专业能手、熟练技工。教育异化的根本性症结就在于“教育是培养人的”这一神圣而庄严的命题被扭曲了,“培养人”这一教育存在的内在依据或逻辑被“规范人”、“塑造人”这一外在的社会化标准所取代。

      教育发展的历史与现实表明,教育实质上并未真正地培养人,甚至充当着压抑人、异化人的工具。尤其是今日异常发达的教育实践、异常“繁荣”的教育景致无不是以牺牲其内在价值为代价的。以至于在当代教育领域,外在多余的东西越来越多,而内在必需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它只勾起、满足人们肤浅的名与利方面的需求,不再令人神往、肃然起敬;它只给人们在生物界竞争与强大的本事,但却难以赋予人精神上的寄托,让人的灵魂得以安顿;它只给人以种种“武器”,却没有使人树立起做人的理想、理念与境界。然而,离开人,再发达的教育,都因其失去了根本而如同大厦建于沙滩,是虚幻的、危险的。对此,鲁洁教授认为,教育应当按照两种尺度来塑造人,它不仅要按照现实存在的物质世界这一外在尺度来塑造人,同时还应当用人的自由心灵这一内在尺度来发展人。教育的目的有两种,一种是“有限的目的”,即指向谋生的外在的目的;另一种是更为重要的“无限的目的”,即指向人的自我创造、自我发展、自我实现的内在的目的。但当代教育的主要宗旨只是教人去追逐、适应、认识、掌握、发展外部的物质世界,着力于教会人的是“何以为生”的知识与本领。它放弃了“为何而生”的内在目的,它不能让人们从人生的意义、生存的价值等根本问题上去认识和改变自己,它抛弃了塑造人自由心灵的那把神圣的尺度,把一切教育的无限目的都化解为谋取生存适应的有限目的。教育的这种“外在化”弊病,造成了人只求手段与工具的合理性,而无目的的合理性;只沉迷于物质生活之中而丧失了精神生活,只有现实的打算与计较而缺乏人生的追求与彻悟,失去了生活的理想与意义。人性为技术与物质所吞没。[2]

      显然,教育重建已刻不容缓、迫在眉睫。然而,教育的重建决不只是内容、方法、措施、形式等方面的改革,更为重要的是关于教育的“轴心思想”,即教育品质的重新定位。它意味着关于教育问题的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意义上的根本性变革。彼得·科斯洛夫斯基曾说:“本体的贫乏不可能由工具的扩展来替代。”[3]不从本体上追问问题的症结所在,寻求根本性的解决办法,不仅原有的问题不能得到解决,还会引发种种新的问题。因此,教育的内在品质的转换,是当代教育重建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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