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贾而好儒”是徽商的特色

——与张明富先生商榷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世华,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 王世华(1948—),男,安徽肥东人,安徽师范大学副校长、教授。

原文出处:
安徽史学

内容提要:

张明富先生认为“贾而好儒”不是徽商特色,而是明清商人的普遍特征。本文不赞成这种观点,指出:一,张明富先生的论证方法有问题,单纯的例证法不足以证明某个事物的基本趋势、基本倾向。二,徽商“贾而好儒”的特色也得到了同时代人的认同。这一特色的形成,是与徽州这一特殊地区密切相关的。三,张文所分析的明清商人普遍“贾而好儒”的原因,从逻辑上说是不能成立的。四,儒家观念并非传统商人未能踏入近代门槛的主要羁绊,能否超越儒家思想的屏障也非中世纪商人与近代商人的最大区别。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04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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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48;K24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605X(2004)01-0096-07

      自从张海鹏、唐力行两位先生1984年撰文(注:《论徽商“贾而好儒”的特色》,《中国史研究》1984年第4期。)指出“贾而好儒”是徽商的特色以后,这一观点日益得到史学界同仁的广泛认同。但是,最近张明富先生撰文(注:《“贾而好儒”并非徽商特色——以明清江浙、山西、广东商人为中心的考察》,《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2年第4期。以下所引不另出注。)(以下简称《非》文)对此提出异议,他考察了江浙、山西、广东商人的情况,并与徽商进行了比较,得出结论认为:“‘贾而好儒’这一特性并非徽商所独有,而是明清时期许多地区的商人共同具有的,它反映的是明清时期许多地区的商人的普遍特征。……所以,‘贾而好儒’是不能称为徽商特色的。”(注:《“贾而好儒”并非徽商特色——以明清江浙、山西、广东商人为中心的考察》,《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2年第4期。以下所引不另出注。)明富先生不拘旧说,勇于探索的精神是可贵的,但仔细拜读《非》文,觉得明富先生的论证难以说服人,特撰此文与明富先生商榷。真理愈辨愈明。徽商的特色究竟是什么,我相信随着讨论的深入,学界定会取得共识的。本文不妥之处,敬请明富先生及学界同仁们斧正。

      一

      《非》文首先根据张、唐之文将“贾而好儒”的特色概括为四个方面的表现:“第一,多延师课子,令子弟‘业儒’;第二,‘雅好诗书’,好学不倦;第三,老而归儒;第四,重视和资助文教。”然后分别以江浙、山西、广东商人为中心进行考察,并与徽商进行了比较。

      在对江浙商人的考察中,作者列举了一些例证,然后指出:“他们经商致富后,延聘名师亲自督课子弟”者有之;“雅好诗书”、好学不倦、“亦贸亦儒”的商人也是大量存在;“‘先贾后儒’、‘老而归儒’更是江浙商人在经商获利后‘张儒’的重要方式”;“江浙商人对振兴文教事业亦抱有极大的热情。”“这都说明江浙商人也是‘好儒’的。”

      在对山西商人的分析中,《非》文作者也是采取了例证法。但是,一说到山西,人们耳熟能详的雍正的一段批语总是不能回避的。雍正二年(1724年),刘于义在论及山西风俗时曾在一封奏折中写道:“但山右积习,重利之念甚于重名。子孙俊秀者多入贸易一途,其次宁为胥吏。至中材以下方使之读书应试。以故士风卑靡。”(注:《雍正朱批谕者》第四七册“刘于义 雍正二年五月九日”条。)刘于义时任山西巡抚,对辖下的风俗应是比较了解的。更何况这是给皇帝的奏疏,更应字斟句酌,慎之又慎,决不敢空穴来风,信口开河,因此他所说的“重利之念甚于重名”已是“山右积习”的话应是可信的。而对于刘于义的观点,雍正完全赞同,并在朱批中写道:“山右大约商贾居首,其次者犹肯力农,再次者谋入营伍,最下者方令读书。朕所悉知,习俗殊可笑。”(注:《雍正朱批谕者》第四七册“刘于义 雍正二年五月九日”条。)凭雍正的精明,这些话当然不是看了刘于义的奏疏后心血来潮,信手写来,而是由于长期接受大量的信息后,形成了强烈的印象即“悉知”后的断语。对这样的材料,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是不能否定的。这种重贾轻儒的“积习”,不能不对商人们产生影响。但《非》文作者竟以“没有找到能印证其正确性的具体材料”而轻轻绕了过去。接着作者举了一些具体实例,来证明晋商鼓励子弟读书,走上仕宦之路。在经商过程中,许多晋商也手不释卷,勤奋苦学,也有一些晋商投资文化教育。因此他得出结论说:“在发迹于黄土高原的晋商中,‘贾而好儒’的商人是不少的。”

      在分析广东商帮时,《非》文作者还采取了计量分析法。作者也承认:“明清广东商人究竟有多大数量?‘贾而好儒’者在商人总数中所占比例又如何?我们很难确知。”这本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如果本着这样一种态度来分析问题,就不会得出一些比较武断的结论。然而作者明知要想计算出“贾而好儒”者在商人总数中所占比例,是非常困难的,却偏偏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从《宣统南海县志》、《道光南海县志》、《民国东莞县志》、《民国顺德县志》、《民国佛山忠义乡志》、《皇明书》、《明清佛山碑刻文献经济资料》等七部书中搜集到商人传记资料共25条,记载了27位商人的事迹,其中算得上是“贾而好儒”的有14位。其实,单就《非》文所列的这14位商人,有的是很难算得上“贾而好儒”的。如:

      “劳联芳,南海人,弃农就贾,然本小利微,家徒四壁。其子年十三即弃书经商羊城,晚年,将平生血(按原文如此)积购置房产田地,分给诸子。剩余田地分为两份:一为‘留传祭业’,一为子孙读书学田。”单凭这条材料,就说劳联芳“贾而好儒”,是难以服人的。

      再如:“霍春洲,少时端静颖悟,习举子业,然家极贫,‘居室如斗大’,‘衣破敝不能易’,乃‘耕石云山中’,‘暇日兼服贾’,后补博士弟子。”显然霍春洲是一个耕贾结合的人,从“暇日兼服贾”来看,他又是以农为主,以贾为辅的,仅仅就因为他后来拿钱买了个“博士弟子”的称号就说其“贾而好儒”,岂不太牵强?

      又如:“梁国雄,顺德人,经商为生,有子三人。晚年,将所积白银千两付长子玉成,命其经商佐次弟蔼如读书。玉成遂代父治生,业隆隆起,担负起家庭经济的重任。他尝对弟弟说:‘吾营产业,汝勤学业,各肩厥任以承考志,勉矣,勿以尘务撄心。’鼓励弟弟专心学业。”如果这也算是“贾而好儒”,那么只要商人家庭中有人读书,就都可以称为“贾而好儒”了。这样,举国上下还能数出几个不是“贾而好儒”的商人?

      在指出这14位商人“贾而好儒”后,作者开始了一系列大胆推论。首先,既然27位商人中有14位“贾而好儒”,于是作者得出结论:“在广东顺德、东莞、南海、佛山、宝安,‘贾而好儒’的商人占商人总数的52%,言其(即指五县商人)‘贾而好儒’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接着,作者进一步推论,上述五县又正位于珠海三角洲,“是广东商人分布较为集中的地区”。因此,推而广之,说广东商帮“贾而好儒”,“这一数据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

      我们且不说五个县在明清近600年只有27位商人的材料,一个县一百年中列举不到一位商人,这样的数字究竟有多大的代表性,仅仅凭14位商人(实际只有11位)就推论出五县商人的“贾而好儒”,再进而推论出广东商帮也是“贾而好儒”。推论的大胆,结论的轻率,实在令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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