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主义是浪漫主义向现代主义过渡时期的一股美学思潮,是现代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与其同时代的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主义和运动,譬如自然主义、现实主义、象征主义、印象主义、表现主义等等,它们的性质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它们都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晚期的美学形式,它们共同作用,以激进的、非同凡响的美学观念和艺术创作,影响了那个时代的人与生活,并使西方传统文化和艺术陷入难以言表的困境之中。犹如叶芝所言,一切都分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总之,它们是20世纪现代主义的先驱。 法国唯美派在理论上颇有建树的人并不多,但有一位不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创作上都出类拔萃的人物——波德莱尔的理论和实践不仅在本国文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而且对英国的唯美运动及其以后的意象派等有着直接的影响作用。 在唯美与浪漫之间流浪 19世纪以来,西方哲学和文学艺术开始反思工业革命、科技文明所带来的资本主义文明病,浪漫主义文学是这股美学思潮的早期发言者。但时至世纪末,原初性的经验已经不足以应付异常复杂的社会和意识形态,而且浪漫主义运动也由于自身的问题出现分裂和颓败。波德莱尔对于浪漫主义文学所存在的问题有深刻的认识,他曾在《论法国当代作家》一书中尖锐地批评浪漫派孤芳自赏,极端自我的作风。不过,与其它文学思潮相比,他仍然是浪漫主义的忠实拥蠆,指出“谁说浪漫主义,谁就是说现代艺术,即各种艺术所包含的一切手段表现出来亲切、灵性、色彩和对无限的向往”(注:威廉-冈特:《美的历险》,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版,第14-15页。)。但是,波德莱尔对浪漫主义有自己的解释:“对我来说,浪漫主义是美的最新近、最现实的表现。”(注:郭宏安译:《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18页。)那么,这“新近”、“现实”的内涵是什么呢?波德莱尔认为不是题材的选择(诸如异国风情、中世纪等等),准确的真实(诸如描写的真实、情感的真实),而是指“感受的方式”(注:郭宏安译:《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18页。),即美在于主观方面,它是主体精神性活动的表现。“方式”之重要,在波德莱尔看来,是区别真假浪漫主义的要素。假浪漫主义只会在题材、技巧、真实性等文学的外部因素上做文章,而真浪漫主义却在自我的、内部感觉上寻找“纯粹的美”,因为人的感觉方式不同,所以表现的方式、对象自然不同。他说:“有多少中追求幸福的习惯方式,就有多少种美。”(注:郭宏安译:《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18页。)可见,波德莱尔所言的“新近的浪漫主义”实质上已经背离了早期浪漫主义传统,显示出唯美倾向。 波德莱尔认为诗歌比其他艺术样式更完美、更纯粹,诗的目的是表现美,而不是教诲他人,或增强人们的道德责任感,改良风俗之类。他认为说:“诗除了自身之外没有其他的目的……唯有那种单纯为了写作的快乐而写出来的诗才会这样伟大、这样的高贵、这样真正地无愧于诗这个名称。”(注:郭宏安译:《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74页。)所以,诗歌不等于科学和道德,否则诗就会衰退和死亡。他把诗与道德和科学区别开来,对艺术的社会作用抱持着客观而冷醒的态度。在这一点上,他的思想明显有别于浪漫主义,而更具有现代意识。 波德莱尔认为科学和道德方面的诉求会干扰艺术目的的实现。他说:“造成一首诗的魅力、优雅和不可抗拒的东西,将会剥夺真实的权威和力量,显示的情绪是冷静的、平和的、无动于衷的,会弄掉诗神的宝石和花朵,因此它是与诗的情绪相对立的。”(注:郭宏安译:《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74页。)他并非否定道德之于社会生活的重要性,只是反对诗人单纯为了追求一种道德目的,而减弱了诗的力量。他主张道德需要“无形地潜入诗的材料中,就像不可称量的大气潜入世界的一切机关之中。道德并不作为目的进入这种艺术,它介入其中,并与之泯合,如同融进生活本身之中,诗人因其丰富而饱满的天性成为不自愿的道德家”(注:郭宏安译:《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01页。)可见,他反对的只是带着功利目的写诗,肯定的是肯定诗歌的社会作用,但是,他对诗人扮演人类精神导师的角色态度是否定的。他要求诗人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艺术的形式上,“艺术愈是想在哲学上清晰,就愈是倒退,倒退到幼稚的象形阶段;相反,艺术愈是远离教诲,就愈是朝着纯粹的,无为的美上升。”(注:《波德莱尔全集》第2卷,第137页。)波德莱尔的思想是受他尊敬的老师戈蒂耶和美国作家爱伦·坡《诗的原理》的影响。坡主张诗的真正要素就是美,而波德莱尔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他的观点,改变了早期的一些想法,逐渐显现出唯美的特质。 客观地说,如果把社会生活中的一些必要的内容如道德、正义等完全排斥于诗的表现范围之外,恰恰也会导致诗歌力量的削弱,使诗之美变成一种纯形式上的追求。波德莱尔对此并非没有认识,只是为了维护艺术自身的尊严和价值,而刻意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曾表示:“我的伟大的导师爱伦·坡赐给我那严格的形式美,我越钻研越要忠实于它。”(注:《波德莱尔全集》第2卷,第5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