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529(2004)03-0022-05 “真理”(Truth)环绕着众多神圣威严的哲学、神学、美学乃至政治的光环,构筑起一个令无数存在者虔诚朝拜的宏丽辉煌的教堂。在社会革命和历史实践的暴力活动中,在非理性生命冲动的舞台上,它常常扮演着召唤者和鼓惑者的角色,或者作为潜在的冥冥力量在发挥强大的精神势能,无数生命个体为之奉献自我存在的灵与肉。在历史的黑暗帷幕里,“真理”沦落为政治家实现个人野心的神圣而卑鄙的理性工具。与之对应的是,在以理性和逻辑所构筑的形而上学的精神殿堂里,“真理”扮演为超越在场的偶像,成为统摄所有思想的异化物,它存在于精神河流的彼岸,是任何思想之舟所竭力抵达而永远不能抵达的痛苦而美丽的异邦。在宗教意义上,“真理”潜在地担当上帝的职能,作为上帝的同一体或化身、代言人,给每一个朝圣者施舍着自我的光辉,使之滋生崇拜和仰慕的情感。“真理”,实在是一个闪耀乌托邦色彩的语汇,构成人类精神的另一个图腾。在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美学和艺术理论的语境里,艺术被认为充当“真理”的言说者和隐喻体,或者说,艺术品在一定程度上作为“真理”的感性载体和符号象征。如此而已,“真理”就结构性地导致了知识、权力、话语、信仰的多重的精神悲剧。怀疑论美学竭力颠覆传统形而上学的真理观,解构其虚假意识所编织出的“皇帝的新衣”,认为“真理”只不过是人类精神的自我异化的逻辑结果,是由历代相传的心灵原型所制造的神话意象和英雄偶像,它与柏拉图的“洞穴幻影”属于同一性质的精神产品。怀疑论美学力图还原“真理”的真实面目,并且标画出“真理”和审美活动、艺术活动之间的逻辑关联和本质差异。 一、真理观之追溯 传统哲学均为真理设定一块不可缺少的地盘,把它放置在思想舞台的中心位置,认为哲学的首要动机就在于求知,而求知的最高目标又在于把握真理。所以,“真理”必然地充当为逻各斯中心主义的逻辑基石,变换为哲学家行使话语权力的魔杖和杠杆。我们通过对传统真理观的批判性追溯以澄明其“偶像的黄昏”的来临。 柏拉图的真理观代表着古希腊哲学的最高智慧,他在《理想国》里借助苏格拉底和格劳孔的对话,以富有想象力的生命洞见揭示了真理的存在本质。所谓“真理”被隐喻为一种“洞穴假象”或“洞穴幻影”,与其说我们发现了外在的“真理”,还不如说我们发现自我的存在。所谓“真理”可以被理解为个体“理念”的间接转移和审美性质的异化。海德格尔对此有精湛的分析: 柏拉图洞穴比喻中所叙述的故事描绘出现在和将来依然在由西方所烙印的人类历史中真正发生的事件的景象:人在作为表象之正确性的真理之本质意义上根据“理念”来思考一切存在者,并且根据“价值”来估价一切现实。唯一的和首要的决定性事情,并非何种理念和何种价值被设定了,而是人们根本上是根据“理念”来解释现实,根本上是根据“价值”来衡量“世界”。[1](P273) 在海德格尔对柏拉图的真理观的阐释视界里,“真理”成为“理念”的逻辑异化,或者作为“价值”的潜在象征品。然而,是否像海德格尔所论述的这样,柏拉图将真理比喻为“理念”并引申为“价值”的依凭,这仍然是值得追问的问题。因为从柏拉图的原文体察,在表面的语义上,真理被隐喻为洞穴的幻影或精神的假象,而在深层的哲学意义上,真理被理解为存在者对自我精神的提问和解答、反思和判断。因此,柏拉图放弃在意识之外考虑真理的存在,也没有将其视为一种神圣化的超然力量和道德化的绝对命令。亚里士多德以一种知识论哲学和逻辑实证主义的眼光去诠释真理,他提出“符合论”,认为“真理是思想和物的符合”,奠定了西方旧形而上学的真理观的基石,从此将“真理”幽闭在由知识和经验所编织的逻辑之网里。希腊化时期的伊壁鸠鲁(Epikouros)、卢克莱修(Titus Lucretius Carus)基本上承袭了亚里士多德的“符合论”。西方中世纪的经院哲学赋予真理以至上性的权威,把真理异化为超越现实性存在的全知全能的上帝,使真理诞生精神偶像的神秘性,真理被穿上了信仰的外衣,被引导到一个被遮蔽的精神丛林。海德格尔由对古希腊的真理观的阐释,提出自己的看法:“在古希腊,真理这一术语是指公开展现人的理智之前的东西,具有确实、符合事实的意思。”[2](P1155)其实,这是一个不够确切的表述。他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一文中辨析道:“古希腊人称存在者的显露为Aletheia。我们称之为‘真理’,但在使用这一字眼时几乎不假思索。”[3](P57)海德格尔对古希腊时期的真理观表示自己的独特领悟: 真理意味着真实的本性。我们通过追忆古希腊的词语Aletheia(存在物的显露)来思考这种本性。但是这能完全规定真理的本性吗?我们进行到最后不是一种语词用法的交换(以显露代替真理)作为事实的规定?当然,我们不会越过名字的交换,只要我们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才能迫使真理的本性在“显露”一词中说话。 这需要更新古希腊哲学吗?毫不需要。更新,即使这种不可能性是可能的,也对我们毫无帮助。因为古希腊哲学隐藏的历史自其开端以来,就没有保持和aletheia一词中闪现出的真理的本质一致,并且误导其认识,同时,其关于真理本性的言说越来越进入了真理派生本性的讨论。真理的本性作为aletheia决非在古希腊的思考中得到仔细思考,也非在此后的,更非在追随的哲学中得到思考。作为思想,显露是在古希腊存在中最遮蔽的事物,尽管从很早的时候始它决定了万物现身的存在。[3](P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