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的另一世界探秘

——对“内审美”新概念的再思考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建疆(1959-),男,黑龙江密山人,西北师范大学教授,复旦大学文艺学博士生,从事美学研究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原文出处:
西北师大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内审美是相对于建立在审美对象基础上的、以耳目视听为媒介的感官型审美的内在精神型审美。它包括在宗教或功夫密修中的内景呈现,内视、内照、内乐;在文艺创作中的联想和想象;由人生修养中的“无美而乐”所形成的无对象无形式的精神悦乐和静逸型的人生境界内审美。内审美跟文艺审美和生活审美的联系与区别,境界审美与其他内审美的联系与区别,都将展示审美的另一世界的奥秘。内审美“是立足于美学史的一个创造。”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4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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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 83-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9162(2004)03-0054-05

      我把不依靠外在对象或不通过外在感官而获得的审美体验称为“内审美”[1](P12-26)。不久前,朱立元先生在给拙著《修养境界审美》所写的《序言》中指出:“‘内审美’一词吸收了古今中外对这种区别于感官型审美的精神型审美的研究成果,将精神性的悦乐和内景的显现概括起来,实质上揭示的是‘境界’审美的特点和效果,是立足于美学史的一个创造。”

      本文将从内审美的性质和特点入手,对内审美与其他各种形态的审美,包括境界审美的联系与区别作进一步的探讨。

      一、内审美存在的根据和特征

      内审美是相对于具有外在客观对象的视觉和听觉的审美而言的一种完全内在的、封闭的、独特的个人审美体验,是一种与感官型审美相对的内在精神型审美。所谓感官型审美,并非在西方美学史上流行的“动物性快感”或“感官性快感”[2](P51-54),而是指普通的生活中的审美现象。因为这种生活现象始终离不开以耳目视听为感受美的方式,离不开以情感体验为特征,因此被称为感官型审美,与以内在体验为主的精神型内审美形成鲜明对比。

      在西方美学史上,18世纪英国经验主义美学家沙夫兹博里认为,人天生就有辨别善恶美丑的能力,他把这种能力称为“内在的感官”(inner sense)或“内在的眼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第六感觉”。在他看来,这是五官之外的另一种感官,它可以通过知觉把握到对象的美,而不必经过思考和推理。他的学生哈奇生又对此看法做了进一步的发展。但总体上看来,他们所讲的内感官或内感觉,只是就普通的审美能力而言,而非就审美的形态而言,并不涉及无对象审美等特殊的审美形态问题;同时,他们认为这种能力是天生的,而我认为这种能力是个人修养的结果。因此,内审美和内感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就内审美的经验事实而言,丹麦著名童话家安徒生童话中那位卖火柴的小女孩带着美丽的幻想被活活冻死的故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

      关于内审美的这种无对象、纯精神性特征,早在两千年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荀子就在他的《正名》中做过概括:

      心平愉,则色不及佣(平常的)而可以养目,声不及佣而可以养耳,蔬食莱羹而可以养口,粗布之衣,粗紃之履而可以养体,局室、芦帘、藁蓐、敞几筵而可以养形。故无万物之美而可以养乐,无势列之位而可以养名。(注:荀子这段话尽管被很多美学史料选类的著作辑录,但都没有将“无万物之美而可以养乐”作为一个美学命题来对待。参见拙著《修养 境界 审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80页注。)

      在荀子看来,只要加强人自身的修养,经常保持心中平愉,就可以不受外界条件限制,做到“无万物之美而可以养乐”了[3]。与安徒生童话中小女孩的经验不同的是,荀子面对的只是“无美”而已,并无小女孩所面对的严酷环境;相同的是,荀子的的审美快乐与小女孩一样也完全建立在主观精神上而不是客观对象上。

      由于荀子思想是对先秦学术的总结,因此“无万物之美而可以养乐”这一命题具有对从先秦时代起就普遍存在的内审美的概括性质,并具有普适性。

      孔子主张“贫而乐”。宋明理学的祖师周敦颐就教他的学生程氏二兄弟“寻孔颜乐处”(《程氏遗书》卷二上)。程颢就孔子赞美颜回“不改其乐”(《论语·雍也》)这段话发表评论说:“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程氏遗书》卷十二)“其”的意思是“他的”,说明“孔颜乐处”是“他的”而非别人的;是个人的,而非大家的;是特殊的,而非普遍的;是内心世界的,而非外在对象的;是主观精神的,而非客观物质的。

      佛教“四禅八定”中的二禅亦名“喜俱禅”。它的特征如《释禅波罗蜜多次第法门》卷五所述“其心豁然明净皎洁,定心与喜俱发,亦如人从暗室中出,见外日月光明,其心豁然明觉。”“三禅”亦名“乐俱禅”。它的特征如《释禅波罗蜜多次第法门》卷五所述“譬如石中之泉,从内涌出,盈流于外,遍满沟渠。”但别忘了这些喜乐是在和尚们闭着眼与外界完全隔离的情况下取得的。唐宋以来中国禅宗所表现出来的“禅悦之风”和“法喜”景象,无不是在与世俗的审美对象几近绝缘的情况下,在受戒、绝欲、忍辱、孤寂的人生苦旅中表现出来的个人内在的安适和怡乐。

      道家庄子讲的那种“心斋”和“坐忘”中出现的“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庄子·人间世》),以及“游心于物之初”的功夫型、体道型审美,又何尝不是在一种被凡俗视为枯木死灰的状态下的特殊的个人内心审美体验呢?与儒家的无对象审美来自于个人道德修养的完成所不同者在于,禅(包括整个佛家)与道(包括道教实修派)的无美而养乐,则主要源于生命形式转换过程中的密修体验。

      总之,无美而乐是一种古今中外都普遍存在的内审美现象。内审美的发现的意义在于告诉我们:审美不一定要建立在客观对象的基础之上,只要“心平愉”就可以无关对象的美丑善恶而获得精神快乐。这种具有普遍性的内省式审美方式,是一种只有在完全超越功利计较的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状态下才能达到的人生境界。

      从以上分析,可以明显地看出内审美的几个表现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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