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当代著名美学家理查德·舒斯特曼的代表作《实用主义美学》,一经出版便震动了西方学界,并在世界范围内拥有了大量的读者。引入注目的是,这些读者中,既有来自学术界的专家学者,也有来自非学术界的普通读者。如果说,前者关注得更多的是作者所建构的实用主义美学理论的话,那么,让后者更感兴趣的应该是此书为通俗艺术进行的辩护。 作者在书中所展露的哲学天赋与才华,正如阿瑟·丹托所赞扬的,是“将分析哲学的敏锐和大陆哲学的洞见结合起来”。而这部书,也如皮埃尔·布尔迪厄所言,“通过对杜威广泛而富有灵气的重新解释……建立了一种崭新的美学理论。” 尽管如此,该书却不同于那些为哲学而哲学、为美学而美学的纯理论书籍,而是一部旨在为通俗艺术作辩护、对通俗艺术进行严肃的哲学思考和美学解释的著作。这种工作似乎是欧洲哲学与学院哲学没有做也不屑于做的。 从实用主义哲学和美学的立场与高度为通俗艺术进行辩护,这是作者的写作宗旨,也是贯穿整部书的逻辑线索。由此,我们便不难理解该书前后两个部分之间的内在关联:第一部分“实用主义和传统理论”,在为实用主义定位的同时,阐述了实用主义哲学和美学的重要特征及原则,而这些正是为第二部分“艺术的重新思考”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有了这样的奠基,辩护才不是狡辩、诡辩和空辩,而是真正的雄辩。作者的辩护,有破有立、破立结合;对待他者或论敌,不简单化也不极端化,而是分析利弊、展述优劣、辨别正误。难怪阿瑟·丹托要忍不住赞叹:“它是那样的清晰、雄辩、公允和令人诚服。” 笔者将根据其内在逻辑,从下列三个方面阐述《实用主义美学》的主要内容和观点。 一、实用主义哲学和美学的立场 (一)实用主义的哲学定位: 当分析哲学与解构主义吸引了欧美学界几乎所有的目光时,舒斯特曼却看到了二者之外另一个他认为更有希望的“亮点”——实用主义。在书中,他显示了一位坚定的实用主义者的立场。 舒斯特曼如何为这诞生于美国本土而又迥异于欧洲哲学的实用主义定位呢?答案是介于分析哲学与解构主义之间。如果说分析与解构分别居于当代思想的两个极端的话,实用主义则是不偏不倚的中道。在作者看来,实用主义不仅调和了分析与解构之间的矛盾,而且也突破了它们各自的局限。作者也由此对哲学的目的作了重新思考,认为“哲学在根本上要指向人生的保存、培育和完善……哲学的首要目的,在于人类的利益和增进我们的人道主义,而不在于仅仅为了制造真的句子而描述事实。”[1] (二)实用主义的美学原则: 1、身体自然主义。这是杜威美学最重要的一个特征,也是作者确立的实用主义美学的首要原则。杜威在其名作《艺术即经验》一书中阐述了身体自然主义的内涵:所有的艺术都是生命体和它的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艺术和美的根源深深地潜伏在基本生命功能和生物学的常见现象之中;美学应建立在人的有机体的自然需要、构造和行动的基础上。杜威强调,艺术的目的“是以其统一的生命力的形式服务于人的整体”[2],“艺术的作用,不是为了达到纯粹空灵的经验而否定人的自然和机体的根基与需要,而是给出一个不仅令我们的身体层面而且令我们的精神层面都感到满意的完整表述。”[3] 2、强调艺术的功用性和全面的工具价值。这是对传统美学艺术观的挑战。在传统美学中,艺术是纯粹、高贵的,是自由、自律的,它超越于日常生活和实际功用之上,因此,艺术和审美都应该从功能和用途中解放出来。与此相反,实用主义美学却认为:艺术之所以不可替代,恰恰在于艺术伟大而全面的工具价值。在艺术-人的关联中,杜威强调艺术的全面性和人的整体性,即艺术是以全方位的方式来满足人的整个生命体的。 3、高扬艺术和审美的文化首要性与哲学中心性。分析哲学为把自己塑造成科学哲学的典范,注定要把艺术和审美放逐到边缘的位置。而杜威却高扬二者在文化与哲学中的重要地位,甚至授予艺术以超过科学的特权。 4、倡导连续性论点。杜威强调,在艺术与科学之间以及不同学科之间其实是相互联结并具有深层相似性的,那些人们想当然的二分观念并非天生必然,而是人为的且有害的。传统哲学以及分析哲学总是致力于二元划分和分门别类的制度,于是有了一系列的二元对立与分离割裂:身体-心灵、手段-目的、艺术-生活、审美-实用、高级艺术-通俗艺术、美的艺术-实践的艺术……前后者不仅相反对立,而且它们之间还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杜威对这样的区分深表怀疑,并反对将它当作分类和评价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 5、确定检验艺术的标准是经验而不是真理。杜威美学对为真理而真理不感兴趣,认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审美经验那充实的当下直接性相媲美,艺术的目的是经验,检验它的标准也应该是经验。而且“美学的最高作用,是增进我们对艺术和美的经验,而不是制造关于这些概念的语言定义。”[4] 6、反对精英主义艺术观。精英主义者们将艺术等同于高级艺术,他们把艺术从生活中隔离出来并高高捧起,让艺术远离生活、远离大众。实用主义认为,这种对艺术的分割和精神化,导致了艺术被封锁在博物馆、音乐厅、教室和剧院里,远离自由和随便的日常使用。而且,看似追求纯艺术的精英主义背后其实往往隐藏了阶级的势力、资本主义追求利润的压迫以及劳动的异化等等。这些丑恶的恐怖和残忍被所谓的高级艺术用华丽的审美外表覆盖着,艺术完全变成了“文明的美丽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