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存在真理的闪光

——海德格尔美的意蕴追问

作 者:

作者简介:
范玉刚 中央党校文史部

原文出处:
人文杂志

内容提要:

美是无蔽真理的闪光,它生成于“存在之道作”的裂隙。海德格尔“返回”思之源头对美的这一根本道说,凸现了美生成的意蕴,它既关乎“存在之道作”的揭蔽,又关联“存在之天命”出场的机缘。这一规定使他不但把美从形而上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获得始源真理的“命运”形态,还使美在存在境域中获得超越的形上价值。对此意蕴的领悟只有结合他对“座架”的克服和思之转向,并置于“返回”源头又带向前的存在之思的境域中才有可能。本文肯定他在形而上学之厄的二十世纪所达到特定高度的同时,也指出其美的意蕴的偏颇。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4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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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2;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4)01-0120-07

      想要在海德格尔存在之思中寻找“美学”,无疑是隔靴搔痒而不着边际,但不能因此说海氏没有对美的思,事实上,美作为他祈向的重要维度关联其存在之思的神韵,对此我们必须在“究元”的根底处结合他的艺术、技术之思才可获得深刻领悟。只有进入他存在之思筹划的问题情境中才可获致洞悉美的意蕴的视野。在《世界图像的时代》中,海氏指出艺术进入“美学”,“美学”考察艺术的方式是现代的第三个根本性事件,对这一断语内涵的深切体味,要放在技术时代的现代进程中才可能,此进程中“美学”作为无“命运”发问的一种理致,早已乏力地依附于技术揭蔽而在后面充当爬虫。从这一意义上讲,“美学”在海氏存在之思中是无根的形而上学产物,它在现代技术关联语境中作为一种完成日益显现为技术—审美的。海氏虽小觑“美学”,但其存在之思中却有美的在场,美与“美学”在海氏存在之思中作为两种形态显现着不同层面的诉求,美关联于始源真理的涌现,有着自身应合“存在之道作”出场的时机;而“美学”则关乎后出的现代人主体的体验及其感官愉悦,可以脱出机缘而在技术揭蔽中时时在场。因此,本文不同意那种不加区分地以美学来阐释他的美的思想,这不仅看不到他对形而上学“美学”及现代体验“美学”的颠覆,也是对其美的思想的僭越和遮蔽,更不能洞悉其美的意蕴在技术时代所达到的特定高度。有的学者以反美学或非美学来理解海氏美的思想,倒颇值得玩味,只不过这个“非”或“反”须脱出形而上学框架才具有根本性意义,但行走在“命运”与“境界”之间的海氏不是“什么都行”的后现代主义者,其存在之思中始终有着不可去除的形而上“顽疾”,在其“别有异彩的形而上学”(黄克剑语)中,美有着不可替代的维度,美的生成显出丰富的氤氲。正是在这相互纠结中成全了海氏美的思想,此思想是在他克服现代技术和思之转向而“返回”源头又带向前时,针对当下“美学的繁荣”而致美和艺术的遮蔽而去蔽的林中路上出场的。因此,海氏的美既有他“返回”源头使之重新处于存在经验中,以获得力量和“命运”形态的隐衷,也有把美和艺术从过度膨胀的“美学”中解放出来的心曲,以及使之回到存在庇护中与人绽出地生存相关联的命意。

      在海氏,美的出场是伴随他对早期思想家的思的读解、现代技术的克服及对艺术的筹划和诗人对“神圣”道说,以及当下缘构境遇生成的几微而言的。在他看来,只有脱出对象性“美学”视野的美才能获得自己的命运,即在存在真理的敞开中才有美的显现,在本根上美的生成与真理的涌现相关联。与其美的意蕴关联的不是现代艺术和现代体验“美学”,而是“早先的”艺术和道说“神圣”的诗,以及此-在绽出地与“存在之道作”的相互契合。美的出场和艺术的生成都不是现成的,而是有着机缘和对形上价值诉求的指向,在其底蕴中关联“存在之天命”,惟此获得命运感的美在其出场时才能为存在经验所庇护,而秉有迎接诸神风暴的力量,只有在此“究元”的意味上才会领悟海氏美的神韵,才能领悟他何以要诉诸古希腊未可宰制的“天命”的力量。这力量才能克服现代技术的本质“座架”,只有回到真理意义上的艺术和美才能成为救渡现代技术僭越“存在之道作”的一个维度,正是对这力量的诉诸使他把艺术和美的出场追溯到希腊始源“产出”意义上的“知”,并从存在的真理方面来思美的本质。从这一必要远处的视角,才能抉发出遮蔽在美的思想中的底蕴,以及他所诉诸力量的价值及其对时代的忧虞之思,在肯定其美的意蕴的意义时,其偏颇也显现出来。

      一、美出场的机缘

      严格地讲,海氏思想中没有“美学”,有的仅是对艺术和美的思。对于“美学”这样一个行至真理半途的“无命运”发问的一种理致,(注:对此“无命运”的理解,是从海德格尔那种心有存主的与存在源头的关涉来思的。在其视野中“美学’这种方式为希腊人所不知,即它不是“存在之天命”对此在的发送,而是一个“现代”事件。在此,体现了海德格尔以一贯之的对希腊早期未可宰制的“命运”的倚重,也是他借以批判现代性的一个参照系。在对“美学”的评判中,这构成他一个隐而未现的思之基点,对此“神秘”(奥秘)的洞悉,也就领悟了他何以要把美、艺术从“美学”中剥离出来,而使美和艺术与存在真理关联起来的良苦用心,以及他何以小觑“美学”而分外看重艺术和美的心脉。对此有所领会《艺术作品的本源》中的关节点就豁然开朗了。)海氏评述道:“对于由西方决定的世界来说,存在者成了现实之物;在存在者作为现实之物而存在的方式中,隐蔽着美和真理的一种奇特的合流。西方艺术本质的历史相应于真理本质的转换。假定形而上学关于艺术的概念获得了艺术的本质,那么,我们就决不能根据被看作自为的美来理解艺术,同样也不能从体验出发来理解艺术。”(注: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孙周兴译,载《海德格尔选集》(上),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302页。)在他看来,西方关于艺术和美的论述建基于真理本质发生转换之际,即真理由存在者无蔽澄明转换为主-客认识相符的一致,此际,“美学”的方式才成为可能,美作为对象性存在进入“美学”视野,于是,美与认识的真理合流而成为自为存在,成为供人们认识、反映和体验的无时机存在,而丧失自己出场的机缘。在他看来这种把握美的方式尽管平庸,却为早期希腊人所不知。希腊人最早经验和思考了现象本身,但把在场者压制入对象状态的做法,对希腊人来说完全陌生。在希腊人那里,现象意味着:自行闪现并显现出来。显现即在场,在在场中运作就是那种进入无蔽意义上的光亮中现身。在希腊“早先的”艺术、诗、思涌现的时代,早期思想家并没有一套与之匹配的概念,“希腊人幸运地没有实际经验,相反,他们富有一种如此原始地发展的明白易懂的‘知’,富有一种这样的追求‘知’的激情。在这种知的明明白白之中,他们不需要任何美学。”(注:梅德格尔:《尼采Ⅰ》,转引自(法)阿兰·布托《海德格尔》,吕一民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13页。)海氏认为只有那种为“存在之天命”所发送又契合“存在之道作”的明明白白的“知”,才有自己本源时间到时的涌现方式,在“知”中才有美和艺术的生成,有着出场机缘的艺术和美才能赢获自身。这在他对希腊语的词源学考证中可领略其用心,在他看来,首先是一种归属于存在带上前来的“知”,指那种把真理带入闪现者之光辉中而产生出来的揭蔽。对希腊思想来说,知的本质在于即存在者之揭蔽。它承担和引导任何存在者之为这样一个在场者出于遮蔽状态,而特地把它带入其外观的无蔽状态中,因此,作为希腊人所经验的知就是存在者之生产,即把什么带出场的“产出”,而从来不是指制作活动。“所谓知就是:能立于真理中,真理是在者的坦露,因此,知就是能立于在者的坦露中,坚持在者的坦露。(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熊伟、王庆节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22页。)在此,海氏特意强调动性的“知”有别于作为结果的知识,尤要防范“知”退化为现成性知识。艺术家被称为也是因制造活动是在生产中发生的,这种生产自始就使存在者凭其外观而出现于在场中。但这一切都发生在自然而然地展开的存在者中间,即在涌现中发生,因此,它是“存在之道作”的一种方式,而不是纯粹主体所为。“从前,也指那种使真进入美的产出。也指美的艺术的(产出)”(注:海德格尔:《技术的追问》,孙周兴译,载《海德格尔选集》(上),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952页。)作为把美带出场的契合着所固有的含义:一种进入到当下缘构境遇中促进显现和光明的过程,其本真含义既意味着揭蔽又意味着在隐蔽状态中的守护、看护。因此,对他而言,(技艺)的本质不在于创作或制造,而是一种把美和艺术带上前来的生产,在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意义上使用的该词,已是希腊始源意义的脱落。(注:在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的思想中,技艺都有着很丰富的内涵,不仅和海氏所考察的技艺(作为自然的“知”)相关,更与他们的美学和文艺学思想相关联,在此限于篇幅不便展开。)因脱落才导致后世技艺中技术和艺术的分离,并愈益背离源头的“知”。在海氏看来,在西方命运发端处的“知”中,各种艺术在希腊登上了被允诺给它们揭蔽的最高峰。它们使诸神现象于当前,使神性的命运与人类命运的对话灼灼生辉。此际,作为把美带出场的产出,在出场之际展现出世界的丰富性和多维性,而成为“存在之天命”虔诚的显现——,即顺从真理之运作和葆真。在命运弘富的存在境域各种艺术并非源于技艺,艺术作品也不是审美地被接受,艺术更不是栖身于文化创造的领域。也就是说艺术和美并非仅仅是人的产品,人只有在归属存在被“存在之道作”所“用”之际,在艺术和美的出场中才能辅助存在合乎时机地把真理揭蔽出来。在海氏看来,艺术作为乃是一种有所带来和有所带出的揭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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