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I0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022X(2003)06-0005-06
在逻辑思维中,凭借理智的力量判别分析,知识是推动力;在形象思维中,需要情感的推动,展开意象活动;而妙悟活动难道不需要内在力量推动吗?当然不是。妙悟是瞬间直觉的把握,它排斥理性,认为理性的分别会干扰体悟的深入;它也排斥情感,认为明晰的情感倾向会使审美认识搁浅。妙悟活动是在无思无虑无喜无乐的状态下进行的,通过理和情的排除,而恢复灵魂的觉性,恢复生命的活力和智慧。妙悟活动是以人本来具有的生命智慧来观照,生命的本元性就是推动妙悟活动的内在动力因素。这一本元的觉性即中国美学中常说的“悟性”。“悟性”是体,觉悟是用,审美妙悟活动并非先恢复生命的悟性,再以这一悟性去觉悟,审美妙悟就是在悟性的恢复中实现的,即悟性即妙悟,即性即觉。
北宋画家韩拙说:“因性之所悟。”明谢榛说:“诗固有定体,人各有悟性。“悟是心之梧,悟境不是在什么样的心灵中都可以出现的,悟只会在那些独特的心灵中才能降临。因此,性是悟之体,悟为性之用,没有这个体就没有这个用;性是悟之因,悟是性之果,没有这个因,就不会有这个果。
本文试图用“审美悟性”这一术语来表示所讨论的对象。悟性作为一种审美主体,是一种特殊的审美主体,它在中国美学尤其在艺术理论中广泛的存在是一个事实。在中国哲学中,悟性的恢复被视为人的存在的最终真实,它的呈现是人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这也是最高的艺术境界创造所需要的母机。在中国美学中,对这个问题没有专门性的讨论,关于它的理论如吉光片羽散见在各类文字中。所以这里只能尽量搜集有关零星的论述,复原其内在的理论系统,对这一理论在中国美学中存在的情况作一粗略的勾勒。
一、悟性的本质
今天,我们说一个人聪明而有智慧,常常说:“这个人悟性很高。”这是就能力而言的,中国艺术理论中妙悟说中的悟性不仅限于能力,它是一种独特的心灵素养,是心灵修炼中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中国艺术理论中的悟性说有其特殊的内涵,可将其概括为三种样态:(一)悟性是“本来有的样子”;(二)悟性是人“应该有的样子”;(三)悟性是“自己之独特的样子”。
在中国艺术理论中,悟性即人的本来面目,是人“本来的样子”,是人的生命本来具有的觉性。若要悟入,必回归本然,这个本然就是人未被污染的真实心灵,也是人的自然之性,悟只有在这样的基础上才能展开。在中国艺术理论的语汇中,有一个重要的词汇:元。此字甲骨文像人首之形,后引申为初始、原初义,《说文》:“元,始也。”由原初义引申出本原、根源,并被赋予抽象的道的意义,即所谓“元本”。
艺术理论中,以悟为元,颇有深韵。从初上说,它是开始,是悟的起点,没有这个元,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悟;从源上说,它是根源,是种子,是智慧的种子,创造的种子,生命的飞跃全赖于这样的种子;从本上说,它是人的性灵的质,也就是人的性,是人心之“天”;从玄上说,元就是玄,这两个字在古汉语中可互通,它是人心灵中最渊奥的存在。综此四点而言,“元”作为描述人体悟心灵的重要语汇,透露出中国人对悟性特点的把握。
五代荆浩《笔法记》在评价水墨山水的出现时说:“如水晕墨章,兴吾唐代。故张璪员外树石,气韵俱盛,笔墨积微,真思卓然,不贵五彩,旷古绝今,未之有也。麹庭与白云尊师,气象幽妙,俱得其元,动用逸常,深不可测。王右丞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巧写象成,亦动真思。李将军理深思远,笔迹甚精。虽巧而华,大亏墨彩。项容山人树石顽涩,棱角无踪,用墨独得玄门,用笔全无其骨。然于放逸,不失元真气象。”他认为,山水画带来了一种新的面貌,新的创作方式,就是动“真思”。何谓真思?世俗之论,欲望之想,理智之思,都是假思,都是对对象不真的反映。而真思,是一种贴近生命根源的思,不假思量的思,是真实无妄的思。《笔法记》中所说的“真思”就是悟。荆浩认为,唐代以来新兴山水画大师之所以取得很高成就,就在于他们“俱得其元”,“独得玄(元)门”,发挥生命纵深处的创造精神,由此启动他们卓然的“真思”。真思是由本源的心灵中转出的,是“元之思”。荆浩指出,只有得此“元思”,所作山水画才能“不失元真气象”。“元真气象”意涵有二,一是创化之元,也就是大自然深层的生生不息的精神;一是人心灵中的元真气象。二者是一体的,回归元初,就会在心灵深处与大自然的真实世界照面,契合创化之元。创化之元和心灵中的真元境界是不二的。所以,《笔法记》中提出一个对后代影响深远的观点:“须明物象之原”。其意就是回归心灵的元真悟性,在这一“性”的世界中去体悟造化。
石涛所说的“一画”又是另外一种“元”。他提倡“一画”是要建立“性”的觉体。一画从心灵的角度言之,就是强调妙悟,在心灵的源初境界中创造,排除理智欲望传统概念的缠绕。他把一画溯向“混沌”、“鸿蒙”,就是溯向源初视界,以真元之思去创造。石涛的一画是“从于心”的,但不是简单地从于感情知识,而是“根于性”,由“性”而起,才是他的“一画”说最终的落脚。“一画”所要建立的不是心的本体,而是性的本体。石涛说要回到一画,也就是回复人的自在之性。在性中,才能没有机心,没有解释的欲望,像鸟儿那样飞翔,像叶儿那样飘零,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和山光水色相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