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毛泽东谈哲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龚育之 中国共产党史学会 北京 100091

原文出处:
北京党史

内容提要:

1964年8月18日,毛泽东同志同几个哲学工作者谈话,我是参加者之一。毛泽东侃侃独谈,谈了足有两个小时之久,内容丰富而广泛,涉及哲学、历史、文学、宗教、教育、军事、政治、“四清”运动和阶级斗争诸多方面,是一篇听起来似乎散漫,实际上却浑成一体、生动活泼的哲学谈话。在这次谈话中,他对1963年秋天《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复刊第一期上从俄文转译的日本物理学家坂田昌一的文章《基本粒子的新概念》表示极为赞赏,还深刻发挥了物质无限可分的思想。1965年《红旗》杂志从日文重新译出这篇文章,根据毛泽东同志几次提到坂田文章的谈话精神写了个很长的编者按语,并且就此发表了一组文章,在学术界开展了一场讨论。 我和王志强同志合作,用对谈形式写了一本书,叫《科学的力量》。书的第二部分是谈我从事自然辩证法研究的经历,其中包括听毛泽东谈哲学的详细回忆。《北京党史》编者为纪念毛泽东诞辰110周年,要求在刊物上发表这段回忆。遂略作删节,稍增议论,因以付之。


期刊代号:A2
分类名称:毛泽东思想
复印期号:2004 年 01 期

关 键 词:

字号:

      王:据说您在1964年曾受到毛泽东主席的接见,并在一起讨论过哲学问题。

      龚:不是讨论,是聆听毛泽东谈哲学。

      王:您见过毛主席多次吧?

      龚:这是惟一的一次。

      王:惟一的?

      龚:坐在一起,面对面地听他谈,是惟一的一次。至于在群众集会的场合远远看到,在大型会议上听他在台上讲话,受他和其他领导人的集体接见,那当然不只一次。

      王:1964年毛主席同你们谈话的起因是什么?

      龚:当时正在搞批判“合二而一”嘛。这个批判,搞成了政治批判,是搞得不对的,哲学界对此现在已经有了共识。可那时候,进行得正猛。《红旗》杂志组织了一个写作班子,准备写一篇“一分为二”和“合二为一”问题的大文章,我被组织到这个班子里。8月18日下午,在北戴河中央开会的地方的一间大房子里,毛泽东接见了这个班子。

      王:这个班子里都有谁?

      龚:有吴江、关锋,和我。还有邵铁真、郑惠、林杰。除了我,他们都是《红旗》杂志编辑部的。前面四位参加了接见。

      王:陈伯达和康生也参加了?

      龚:参加了。他们把到场的人一一向毛主席作了介绍。毛主席一一同大家握手,问了姓名,并且随意就各人的名字说笑了几句。介绍到邵铁真,说了句:“铁老虎,真老虎!”那时关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还是铁老虎、假老虎还是真老虎的问题,展开热闹的国际争论。问到我的名字怎么写,我说:“教育的育,之乎者也的之。”毛说:“哦,你是搞之乎者也的。”我说:“不是,我是学自然科学的。”

      王:介绍和寒喧以后,讨论了哪些哲学问题?

      龚:没有什么讨论。毛主席坐下来就讲,好像他有意要向搞哲学的人讲一大篇话。一开始就讲哲学、阶级斗争和下乡“四清”。根据我当时整理的记录,毛主席讲了这样一些意见:

      大学文科现在的搞法不行。从书本到书本,从概念到概念。书本里怎能出哲学?

      马克思主义三个组成部分,基础是社会学,是阶级斗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作斗争。马克思他们看出,空想社会主义者想劝说资本家发善心。这个办法不行,要靠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从这个观点开始,才有马克思主义。基础是阶级斗争,然后才研究哲学。什么人的哲学?资产阶级哲学,无产阶级哲学。无产阶级哲学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还有无产阶级经济学,改造了古典经济学。搞哲学的人以为第一是哲学。不对,第一是阶级斗争。压迫者压迫被压迫者,被压迫者要反抗,想出路,才去寻找思想武器。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龚:阶级斗争讲得很凶!那时候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嘛!不过,我们现在只是不承认在社会主义社会里仍然以阶级斗争为纲。在过去的阶级社会里,阶级斗争当然是我们透过迷雾看清人类社会历史和各种意识形态争论的一把钥匙。哲学探讨的问题,涉及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不限于阶级斗争一个方面,但就哲学在阶级社会中的主要作用来说,不能不直接或间接地联系到阶级斗争。哲学服务于政治,和文艺服务于政治一样,都是毛泽东肯定的提法,我们现在不这样提了,因为这样的提法太绝对化了,但哲学和文艺,总的说来,是不能完全离开政治的。下面再接着介绍毛泽东的谈话,他从历史上的阶级斗争,讲到当时中国正在进行的“四清”运动,讲到大学生要去参加“四清”:

      大学生今年冬天就要开始下去。

      农村去五个月,工厂去五个月,得到些感性知识。马牛羊鸡犬豕,稻粱菽麦黍稷,都看一看。冬天看不到庄稼,还可以看到人。去搞阶级斗争。那是一个大学。

      我过去读过孔夫子,五经四书,读了六年。背得,可是不懂。那时很相信孔夫子,还写过文章。后来进资产阶级学校,七年。七六十三年,尽讲资产阶级那一套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还讲了教育学。五年师范,两年中学,上图书馆也算在内。那时就是相信康德二元论,特别是惟心论。我从前是个封建主义者同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社会推动我转入革命。当了几年小学教员、校长,四年制的。还在六年制学校里教过历史、国文。中学还教过短时期。啥也不懂。进共产党了,革命了。只知要革命。革什么?如何革?当然,革帝国主义,革旧社会的命。帝国主义是什么东西?不甚了了。如何革?更不懂。13年学的东西,搞革命都用不着。只用得着工具——文字,写文章,是个工具。至于那些道理,根本用不着。孔夫子讲仁者人也,仁者爱人。爱什么人?所有的人?没那回事。爱剥削者?也不完全,只是剥削者的一部分。不然为什么孔夫子不能做大官?人家不要他。他爱他们,要他们团结。可是闹到绝粮,“君子固穷”,几乎送了一条命,匡人要杀他。人家批评他西行不到秦。其实,《诗经》中“七月流火”,是陕西的事。还有“黄鸟”,讲秦国杀三个大夫殉葬的事。司马迁对《诗经》品评很高,说“《诗》三百篇皆古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大部分是风诗,是老百姓的民歌。老百姓也是圣贤。“发愤之所为作”,心里没有气,他写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尸位素餐”就是从这里来的。这是怨天、反对统治者的诗。孔夫子也相当民主,男女恋爱的诗他也收。朱熹注为淫奔之诗。其实有的是,有的不是,是借男女写君臣。五代十国的蜀,有一首诗叫《秦妇吟》,韦庄的,是他的少年之作。他有的诗是借男女写臣民怀念君王的。

      王:讲了一篇教育论,又讲了一篇文学史。毛主席对过去社会的教育,全盘否定了吧!

      龚:否定而不全盘。他还承认学到文字这个有用的工具了嘛,当然,这样的承认还是不够的。学了许多文化知识,也是有用的嘛!毛泽东在延安为《文化课本》写序,就说要学文化知识,才能学好革命理论。不过,毛泽东说在过去的学校里,学不到革命的道理,一般说来这也是真的。当然,学校里也可能有革命的老师,那是另一个情况。

      王:毛主席对孔子也是全盘否定的吧。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