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的启示： 审计要戳穿伪装，看透假像 主持人：您非常喜欢看《天下粮仓》这部电视剧，透过审计署的这双眼睛，您从中看到了什么？李金华：《天下粮仓》中有两件事情给我的印象特别深：一是许多粮仓都是假的，各层仓表面上看都很满，实际上下边没有粮食。二是其中一个重要人物米汝成，他原来是管粮仓的，在他没死以前，是闻名全国的清官，小偷到他家里偷东西 都没有偷着，因为他家里没有东西可偷。但他死了以后，则变成了一个震惊全国的贪官。这使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做假、伪装，古今中外，无一能免。我们审计这双眼睛能不能看到这种假象，能不能戳穿这个伪装，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压力。我有的时候到国务院开会，朱总理经常在会上讲，某个企业最近出了什么问题了，或者某个地方最近出了什么问题了。他经常讲这样的事情，某个企业原来是盈利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亏损这么多啊！这时候我感到很吃惊，碰到这种情况我就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到国务院开会我经常有这样一种压力。有时候，我认为如果我们工作做不好，对总理无法交代，对人民无法交代。 主持人："米汝成事件"的揭露和审计工作相比，是不是有很多类似之处？ 李金华：陈毅同志曾经讲过这样一段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这些年，我们通过审计工作发现的大量案件，实际上都是２０世纪９０年代中期的，有很多是１９９６年、１９９７年甚至更早的案件，很多人觉得自己已经逍遥法外了，最后还不是被绳之以法？我认为审计跟其他工作不一样，审计只有一个权力，就是监督权，它具有很高的超脱性。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掌管国家资金，只要你分配国家资金，只要你使用国家资金，我们都要监督你。另外，不管你有没有问题，我们都要监督你。 审计长的"人情观"：舍小情保大情 主持人：作为一名审计人员，您是如何看待人情关的？ 李金华：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审计人员他也是有人情的。我对人情这个问题采取了三种办法，一种就是有些事情是非绝情不可的，绝不手软的。拿着国家的资金，几千万元、几亿元，然后通过欺骗的手段，变成少数人挥霍的这种，这样的事情你说能不绝情吗？所以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要到我这儿，多大的难处也要把它一查到底，毫不留情，绝不手软。第二种情况，我觉得有些过失属于情有可原。比方说由于对有些法规的不太了解，或者是为了把一些事情办好，结果，违反了规则。这种情况，我历来态度就是这样，立足于帮助他去纠正，亡羊补牢，今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问题，第三种，同情。很多事情是合理不合法的。我给你举个例子，有一年我们审计人员审计了一个昆明的一个研究单位，这个单位有一位老教授，老科研人员。他靠个人的影响，人家国外给他捐赠了一笔资金，这笔资金就是提供他搞科研的。他把这笔钱以他和他夫人的名义存到银行了，这个做法不适当。怎么办呢？应该是请他们这个单位到外汇管理局申请一个外汇账户，把它存在外汇账户里头，对这种事情，我不但指责他，而且同情他，帮助想办法，给他解决问题。我觉得我们审计最终的目的还是要促进国家的经济的发展，促进 我们各项事业的发展。不是靠我们这种制度去卡这个，卡那个。我认为社会主义卡是卡不出来的，这要靠我们大家去建设，去改革。 讲到情的问题，有一个小情和大情的关系。有的时候要舍小情保大情。如果说这件事情我手软了，我就会得罪两部分人。第一，得罪我的审计干部。我们的审计干部在审计第一线辛辛苦苦克服了那么多的困难把问题查出来，到我这儿一笔勾销了，我如何向他们交代？第二，我如何向人民交代？你把人民的血汗钱挪用了，我怎么向老百姓交代啊！所以我觉得有的时候就要舍小情保大情，看上去绝情，绝情当中更饱含着我深厚的感情。 主持人：在关于您的很多报道当中，海外有一些媒体把您形容是铁面审计长，您自己怎么看待他们的这种报道用词？ 李金华：我自己有一个格言我经常讲，我这个格言可能不太好听。我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干的这一行就是得罪人的，已经干定了，就这么回事了。 在审计别人的同时，如何保持我们自身的廉洁性？我认为就是靠一句话：审计要保持高度的独立性。所谓独立性，就是跟被审单位之间必须有一道防火墙，保持对被审单位的一种独立性，割断审计人员跟被审单位的经济和福利的联系。我们主要采取两种办法：第一是回避制度。你如果跟被审单位有各种切身的利益，你必须回避。第二就是我们这些年经过不断地摸索，制定了严格的审计纪律，我们把它叫做"八不准"。有一家被审单位，他们戏说《西游记》有个猪八戒，现在又出来个审八戒。审八戒就审八戒吧，反正"八不准"就是八戒：审计人员不得由被审单位安排住宿；不得由被审单位安排吃饭；不得无偿使用被审单位的办公用品或交通工具和通信设施；不得接受被审单位的宴请、礼品和各种纪念品；不得参加被审单位的各种娱乐活动和联欢；不得参加被审单位组织的旅游；不得在被审单位报销任何因公因私的票据；不得向被审单位提出与审计无关的任何要求。我看，审计工作没这"八戒"是搞不成的。 用人之道：拨开"浮萍"纳贤才 主持人：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审计署是一个清水衙门。在这样的一个单位当中，还必须得遵守这么多让我们看起来多少有点苛刻味道的制度。会不会因此有人受不了，你担心因此而有一些人才的流失吗？ 李金华：这个很正常嘛！人各有志，人员流动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我觉得要留住这些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营造一个好的环境，要有一个和谐的、让大家能够发挥自己才华的这样一个环境。特别是一批年轻人，审计署的队伍是比较年轻的，我们这些年聚集了很多有才华的年轻人。我最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怎么让一批年轻人能够脱颖而出。打个比方，就像一个水面上布满了一层浮萍，把这个水面布得死死的。这个年轻人在下面拱啊拱啊，他拱不出来。如何把这个浮萍给它拨开，让年轻人能出来，我觉得这是我面临的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一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