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6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03)03-0116-06 五四时期的排孔开新不仅不同于辛亥革命时期以及民国初年的排孔,也不同于历史上 尤其是近代史上的排孔。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前的排孔,着眼于政治批判,文化附属于政 治,即便是在民国初年也是将孔子偶像作为封建帝制的政治偶像来批判的,这样,对于 作为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孔子之道就没有得到应有的深刻的文化清算。在五四新文化运 动中就不同了。复古与帝制复辟运动来源于政治领域,也基本上通过政治的方式予以最 终解决。除此之外,留给人们思考的则是一个深刻的文化话题:孔子之道充当奴役人们 思想的精神枷锁,一而再、再而三地充当帝制复辟与猖狂进攻民主共和的反动工具,其 文化奥秘何在?五四时期的评孔批孔当然是如同一些专家指出的,是近代中国历史上批 孔的深化,但是,这种历史性的深化恰恰来自于评孔批孔的角度转换,即由政治的批判 变为集中的文化批判。 一 陈独秀首先展现出辛亥革命以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激进而富于战 斗的文化性格。其斗争的锋芒所指,是中国封建主义意识形态的文化内核,亦即封建主 义的文化巢穴。针对袁世凯政府鼓吹“提倡国粹”,陈独秀即在《青年杂志》创刊号上 发表文章指出所谓的“国粹”,其基本精神不过是“忠孝节义”而已,其实就是“奴隶 之道德”。鼓吹“国粹”,就是要使封建主义文化“谬种流传”,其结果是导致中华民 族在激烈的世界竞争中败亡。他说:中国“固有之伦理、法律、学术、礼俗,无一非封 建制度之遗,持较晰种之所为,以并世之人,而思想差迟,几及千载;尊重廿四朝之历 史性,而不作改进之图;则驱吾民于二十世纪之世界以外,纳之奴隶牛马黑暗沟中而已 ,复何说哉!于此而言保守,诚不知为何项制度文物,可以适用生存于今世。吾宁忍过 去国粹之消亡,而不忍现在及将来之民族不适世界之生存而归消灭也。”(注:陈独秀 :《独秀文存》卷一,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6、33—35、68—72、73—75、 94页。)陈独秀指出,儒家的“三纲”说教,是“奴隶之道德”的根源。因为“三纲” 说教,使人失去了主体精神,丧失了独立自主的人格。陈独秀痛恨袁世凯“洪宪帝制” 丑剧,将尊孔复古视为中国文化的灾难。洪宪帝制的覆灭,在陈独秀心中激起中国文化 新生的波澜。他借用“春秋笔法”,将1915年与1916年划断,视1915年为古代史,而对 1916年赋予新希望。陈独秀寓意深刻地指出,1916年是中国文化“除旧布新”的开始, 呼吁“吾国人对此一九一六年,尤应有特别之感情,绝伦之希望”,极力促进中国之新 生,中国文化之新生。“吾人首当一新其心血,以新人格,以新国家,以新社会,以新 家庭,以新民族,必迨民族更新”(注:陈独秀:《独秀文存》卷一,安徽人民出版社 ,1987年,第5—6、33—35、68—72、73—75、94页。)。 针对康有为上书北洋军阀政府,叫嚷定孔教为“国教”,赋予孔教以宪法的地位,鼓 吹以孔子之道为“立国之精神”,陈独秀表现出极强的战斗性。陈独秀指出,所谓孔教 ,不过是历代统治者所利用的护身符,并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宗教。他说:“中国帝 制思想,经袁氏之试验,或不至死灰复燃矣,而康先生复于别尊卑、重阶级、事天尊君 ,历代民贼所利用之孔教,锐意提倡,一若惟恐中国人之‘帝制根本思想’或至变异者 也。近且不惜词费,致书黎、段二公,强词夺理,率肤浅无常识,适者皆目笑存之,本 无辩驳之价值。然中国人脑筋不清,析理不明,或震其名而惑其说,则为害于社会思想 之进步也甚巨,故不能已于言焉。”陈独秀揭示了孔教与封建帝制的内在关联,指出, 鼓吹孔教,就是反对民主共和。他说:“孔教与帝制,有不可离散之因缘;若并此二者 而主张之,无论为祸中国与否,其一贯之精神,固足自成一说。不图以曾经通电赞成共 和之康先生,一面又推尊孔教;既推尊孔教矣,而原书中又期以‘不与民国相抵触者, 皆照旧奉行’。主张民国之祀孔,不啻主张专制国之祀华盛顿与卢梭,推尊孔教者而计 及抵触民国与否?是乃自取其说而根本毁之耳,此矛盾之最大者也!”(注:陈独秀:《 独秀文存》卷一,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6、33—35、68—72、73—75、94页 。)深入到孔子之道的文化特质里揭露孔教与专制主义的内在关系,从文化上排斥孔子 之道也就有了学理的依据。陈独秀说,“孔教之精华曰礼教,为吾国伦理政治之根本。 其存废为吾国早当解决之问题”。由于“三纲”说乃是孔教之根本教义,因此,孔子之 道与国民教育精神的非相容性也就一目了然,而主张“废孔”也就有十足的理由了(注 :陈独秀:《独秀文存》卷一,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6、33—35、68—72、 73—75、94页。)。陈独秀指出,不仅不能定孔教为国教,而且应该扫除孔子之道对于 国民的精神笼罩,为此,“非独不能以孔教为国教,定入未来之宪法,且应毁全国已有 之孔庙而罢其祀”(注:陈独秀:《独秀文存》卷一,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 6、33—35、68—72、73—75、94页。)。陈独秀并不是将孔教作为一种宗教来反对,而 是将它作为有碍于社会进步的一种文化来反对,把它作为一种锢蔽人心的一种迷信来反 对,因此,他坚决地指出,只要是骗人的东西,不管它身穿什么外衣,都要统统予以反 对;不论它是不是自古相传的信仰,只要它是腐朽的、不合理的,就要统统推倒。这样 ,陈独秀评孔批孔的战斗性和深刻性,就体现在揭露孔子之道与封建专制主义的关系和 主张破除“偶像崇拜”上,这正是既超乎前人,而又在思想上极其闪光的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