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胡适研究的再认识

作 者:

作者简介:
丁守和(1926-),男,河北望都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研究员。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所 北京 100006

原文出处:
安徽史学

内容提要:

本文旨在对过去胡适研究中的有关问题,如文学革命、个性解放与反封建、打倒孔家店、推动科学化和民治化、抨击国民党专制、要求人权与自由等进行重新思考或再认识,充分肯定了胡适对现代中国社会进步所起的积极作用。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03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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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8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5X(2003)01-0069-09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在研究五四新文化启蒙运动时,就曾谈到胡适,以后研究近代思想文化时,也多次涉及到胡适。但我并没有对胡适作过全面系统的研究,而且由于受到那时批判胡适的影响,即使在正面肯定或有所肯定时,也要指出他的改良主义倾向,或是实用主义,予以批评。其实改良就是变革进步嘛!实验也是必要的,总比不实验,只凭主观推测要好些吧!三四十年过去了,回顾那时的研究,有不少问题确实值得重新思考或再认识,我这里只是就若干问题概括谈谈现在的看法,以就教于同仁,并请批评指正。

      一、文学革命问题

      胡适“暴得大名”,是在新文化运动中。1917年1月,他在《新青年》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一文,提出文学改革的八项主张。那就是:一、须言之有物;二、不模仿古人;三、须讲求文法;四、不作无病之呻吟;五、务去烂调套语;六、不用典;七、不讲对仗;八、不避俗字俗语。他并对这“八事”作了具体的解释和说明,分析其意义。他认为:“文学,随时代之变迁者也”。“一时代有一时之文学”,决“不能模仿古人之作”,不能专用古典对仗,陈词滥调,八股教条。他称赞《水浒传》、《红楼梦》、《儒林外史》等名作。为适应时代的需要,他极力提倡白话文学,说:“以今世历史进化的眼光观之,则白话文学之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又为将来文学必用之利器,可断言也。”他认为这是新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不能阻挡的,应该顺其而行。新文学应该“有志气,有理想”,鼓励青年奋发有为,“服劳报国”。决不能日落见暮年,对秋风而思零落,那只能是悲伤叹息,并没有出路的。这些主张和分析论说,对旧文学和八股老调进行了有力的冲击,可以说起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再加上他用白话写作诗文,出版《尝试集》,影响很大。

      紧接着,陈独秀发表《文学革命论》一文,他说:“孔教问题,方喧呶于国中,此伦理道德革命之先声也。文学革命之气运,酝酿已非一日,其首举义旗之急先锋,则为吾友胡适。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大旗,以为吾友之声援。”他并将文学革命与伦理革命联系起来,提出文学革命的“三大主义”:“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社会文学。”他还指出,那些旧文学其形体陈陈相因,有肉无骨,有形无神,乃装饰品而非实用品;其内容目光不越帝王权贵,神仙鬼怪,乃个人之穹通利达。所谓宇宙,所谓人生,所谓社会,皆非其构思所及。所以,欲“革新文学,革新政治”,就必须反对“文以载道”和“代圣贤立言”,推倒这些陈腐的旧文学,建设进步的和适应现实生活的新文学。由于这种坚定的支持和发挥,使文学革命成为不可阻挡之势。

      胡适从《新青年》上看到陈独秀的文章后,便立即致信给陈,表示“快慰无似”,对三大主义“适均极赞同”。同时也认为“此事之是非,非一朝一夕所能定”,甚愿与国中人士讨论。“吾辈已张革命之旗,虽不容退缩,然亦决不敢以吾辈所主张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陈独秀则回信说:“容纳异议,自由讨论,固为学术发达之原则;独致改良中国文学,当以白话为文学正宗之说,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陈、胡的两封信在语气上是有所不同的,也反映了他们的不同性格,但在文学革命这个基本问题上则是一致的。陈独秀称胡适是文学革命的“急先锋”。胡适以后则说“当日若没有陈独秀‘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的精神,文学革命运动决不能引起那样大的注意”,至少要“推迟10年”。他们互相呼应,互相配合,坚持以白话文学为中国文学之正宗,从而使文学革命和白话文运动迅猛发展起来。

      从事实来看,胡适是文学革命的首倡者和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之一。这是无疑的。我们过去却认为他是改良主义,而予以批判或贬低,只承认他是文学改良和主张白话文,否定其文学革命。其实还在1916年10月,他在致陈独秀的信中最早提出“八事”时,就将其中五事称为“形式上之革命”,三事为“精神上之革命”,不但提倡白话文,还主张文学的思想感情都要反映时代的要求。他说的容他人之“匡正”,那也主要是展开讨论,扩大影响,逐步发展。在《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中,胡适又将“八事”进行了调整或改变些提法,改为“八不”,亦称“八不主义”;并提出“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其中既讲文学写作的方法,更强调文学要反映时代要求、时代精神,要创作“有生命”、“有价值”的“新文学”、“真文学”,是颇有道理的。后来在《文学革命运动》的文章中,他对文学革命和白话文运动的兴起与发展均有所回顾或阐发,比较客观。

      本来在20世纪初,中国已出版不少白话报刊。如宁波白话报、杭州白话报、苏州白话报、中国白话报、直隶白话报、扬子江白话报、钟声白话报、上海白话报等。我们在编写《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时,曾作过一个统计,那时出版的白话报刊有一百多种,起过积极作用,但影响并不大,存在的时间也不长。只是到《新青年》提倡白话文,并与文学革命、伦理革命相结合,指责旧文学和八股教条的害处,引起或制造(如“王敬轩”来信的“双簧戏”,即钱玄同化名来信攻击,刘半农回信反驳)争论,才发生广泛影响,迅猛发展起来。《新青年》首先改用白话文,用新式标点,新创办的学生刊物亦如此,随后应用文与学生课本多改用白话,使用新标点。这当然与胡适的提倡,陈独秀的坚定支持,还有鲁迅的“呐喊”,互相配合与发展分不开,而且与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的支持、保护有很大关系。这都是应该看到的,也可以说是时代之所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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