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6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4952(2002)04-0101-07 1966年7月,迫于国际局势和盟国的压力,约翰逊政府提出了所谓“遏制但不孤立”中国的政策,(注:该政策首先是由美国学者在1966年3月美国参议院的一次听证会上提出的。7月12日,约翰逊在一次电视广播讲话中重申了这一政策。其主要内容为:“美国要将思想、人员和物品输入中国,把中国拉入国际社会。”这前后,美国政策也采取过若干举措。该政策出台的背景和具体内容参见拙文,《60年代美国对中苏冲突事件的观念演变及其对华政策》,《当代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1期。)与此同时,中国爆发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随后,美国的这一政策也变得内向起来。从现有的研究成果看,只有若干美国学者提到但没有进一步论证这一主题。美国学者的这些观点无一例外地认为,“文化大革命造成了中国60年代后期的外交孤立,使得美国的多次试探性行动都无果而终,从而使美中关系的发展失去了一次擦肩而过的机会。”(注:关于这一观点参见John F.Copper,China Diplomacy:The Washington-Taipei-Beijing Triangle.Westview press,Boulder·San Francisco·Oxford,1990,P.3;Charles R.Kitts,The United States Odyssey in China,1784~1990.Lanham·New York·London,1990,P.218;Gordon H.Chang,Friends and Enemies:The United States,China and the Soviet Union,1948~1972.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California,1990,P.276.)依据这一说法,美国之所以未能将“遏制但不孤立”政策进行到底,完全因为“文化大革命”期间中国的封闭式外交把美国的努力拒之了门外。这一说法的准确性值得进一步商榷。关于“文化大革命”期间中国的外交状况,这里不予多论。本文将从美国对中国“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反应角度,依据美国国务院不久前解密的原始档案,力图基本理清当时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考虑,阐明美国拒绝进一步改变对华政策的真正原因。 一、美国为“文化大革命”设定了目标:希望中国政局出现重大改变 约翰逊政府提出“遏制但不孤立”政策之前,中国“文化大革命”就已经处于爆发的前夜。从1965年上半年开始,继3月《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发表《评莫斯科三月会议》的社论宣布社会主义阵营不复存在后,6月,《人民日报》又发表《把反对赫鲁晓夫修正主义的斗争进行到底》的文章,痛斥苏联对外政策的“灵魂”就是“美苏合作”,并提出了“反帝必反修”的口号。9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林彪署名的长篇文章《人民战争胜利万岁》,提出现在是“世界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走向灭亡,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走向胜利的时代”、“中国是世界革命的根据地”等等一系列观点。1966年8月的中共中央八届十一次会议肯定了林彪的文章,这时“文化大革命”正式开始。(注:引自牛军:《论60年代末中国对美政策转变的历史背景》,《当代中国史研究》2000年第1期。)这之后,美国政府内高喊“中国威胁”的论调达到了疯狂的地步。华盛顿称之为“中共对北美和欧洲这一‘世界城市’发起总攻的号角”。国务卿腊斯克甚至把林彪的文章称做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是“中国扩张野心堂而皇之的炫耀”。他认为,林彪的这一观点由来已久,“自1957年毛泽东发表‘东风压倒西风’的声明后,中共反复提到过相同的观点,既然现在‘文化大革命’的形势非常适宜,他们何乐而不为呢?”腊斯克相信,“中共的革命路线带有浓烈的武力逻辑,美国必须以硬碰硬,美国的宽容政策不但不会让中共清醒自己的行为,反而给其领导人一种胜利的感觉,这无异于助长了它的侵略野心。”[1]另一方面,中国“文化大革命”的爆发也是美国想看到的局面。自20世纪50年代末中国“大跃进”经济政策造成中国国内的普遍饥荒后,美国就一直在等待中国出现一场变乱。当时的美国决策者认为,“除非一场内乱促使中共内部出现一个‘理智而务实’的新一代领导者,不可能看到美中关系改变的前景。”[2]从这一意义上讲,中国“文化大革命”出现的骚乱局面对美国决策者而言是一个鼓舞,因此,它不会放弃对这一事态的关注。 1966年6月25日,美国驻香港总领事赖斯发给国务院的2327号电报,对大陆发生的事件进行了评估。据赖斯推断,“危机具有多方面的特点,包括意识形态清洗、政策之争和权力斗争”。赖斯最关心的是中国内部的权力斗争。他援引了5月4日《解放军日报》评论员文章发表的声明,该声明号召“与党内‘左’倾机会主义者作殊死的斗争”。据此,赖斯认为,“中共党内存在对毛泽东本人权威严重挑战的成分”,“严重的派系斗争已经开始”。另外,赖斯还认为,“中共内部也对‘与美国不可避免一战’的观点存在分歧。”他的理由是,英国官员霍普森认为陈毅“不完全同意毛泽东的这一信念”,因此,赖斯得出结论:“中共在对美政策上已形成对立的两派。”[3]收到赖斯的电报后,国务院进行了紧锣密鼓的研究。1966年7月25日,中央情报局国家评估办提交的一份题为《中国危机》的文件,认为“虽然毛泽东仍然控制北平政权的政策,但中国长期的稳定性已经动摇,和平有序地接替毛泽东职位的机会愈来愈少,人们对政权的支持正在减弱。”三天后,总统安全助理罗斯托把中央情报局的另一份名为《毛泽东的反对力量》的电报送呈约翰逊。电报认为,“自1949年共产党取得政权后,中共内部就一直存在反对派,特别是毛泽东实行‘人民公社’和‘大跃进’的计划失败后,全国批评四起。由于1964年开展的‘四清’运动毫无收获,1965年11月,毛泽东发现有必要对其批评者进行全面攻击,随后就发动了‘文化大革命’运动”,因此,“文化大革命运动的目标之一是毛泽东试图清除整个国家的反毛思潮,赶走党内企图篡夺党、政、军权力的那部分人。”[3](P.361-364)1966年7月下旬,国务院开始评估“文化大革命”可能对美国带来的意义。罗斯托频频向约翰逊献策,大谈这一事态对美国的意义。他乐观地认为,“文革的变乱造成中国国内的恐怖政局,有助于减少中共在越南干涉的机会”。一个月后,罗斯托又在给约翰逊的备忘录中指出,“毛泽东已经选出了林彪作为自己的接班人,他们试图建立一个权力机构,镇压党内的温和派。”但他也不无担心地说,“倘若林彪加强自己的地位,对美国来说是一个坏消息。”[3](P.360、374)看来,罗斯托对“文化大革命”运动寄予了厚望,希望它既要出现有利于解决美国最棘手的越南问题的机会,又要满足美国的长期利益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