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H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442(2003)02-0070-07 先谈谈中古汉语的断代问题。吕叔湘先生曾说:“以语法和词汇而论,秦汉以前的是古代汉语,宋元以后的是近代汉语,这是没有问题的。从三国到唐末,这七百年该怎么划分?这个时期的口语肯定跟秦汉以前有很大差别,但是由于书面语的保守性,口语成分只能在这里那里露个一鳞半爪,要到晚唐五代才在传统文字之外另有口语成分占上风的文字出现。”[1][p1]秦汉以前归属古代汉语,宋元以后归属近代汉语,那么,魏晋南北朝隋唐这一阶段自然应当有个归属,这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另外,汉魏六朝时期文献不仅有“一鳞半爪”的口语成分,而且已经有“口语充分占上风的文字出现”,如任昉《奏弹刘整》,晋南北朝乐府民歌,贾思勰《齐民要术》,某些史书传记中大段大段生动俚俗的对话描写,翻译佛经中十分通俗浅显的小故事等,这些都说明它与上古文言比起来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所以应当独立出来。日本学者太田辰夫《汉语史通考》认为:“‘中古’一词,中国多指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但从语言史的角度来看,晚唐时代白话的萌芽和形成十分突出,唐代应属‘近代汉语’时期……隋代历时很短,故不另加考虑,权且划归中古。”[2][p63]这个看法是有道理的。中古汉语应当独立作为一个历史时期从上古汉语中分离出来,因为它与前后两个时期的语言有明显区别,时间上也有东汉魏晋南北朝隋这样长的历史跨度,将其独立出来,对深入研究汉语史是大有好处的。而且六朝是其核心部分,这是最基本的。为什么这样分呢?太田辰夫认为:“中古,即魏晋南北朝,在汉语史的时代划分中相当于第四期。这个时期是古代汉语的质变期。”[2][p10]笔者以为“这个时期是古代汉语的质变期”的说法是极有道理的,文言与白话的分离,大量口语词汇的产生,是这一时期语言的主要标志。参考前辈时贤的意见,我们把中古汉语暂定为东汉魏晋南北朝隋,西汉可以看作是从上古汉语到中古汉语的过渡期,初唐、中唐可以看作是从中古汉语到近代汉语的过渡期。 中古汉语的语料与词汇特征。关于中古汉语词汇的特征,蒋礼鸿先生曾作过明确的表述:“所谓‘中古汉语’,和前汉以上的‘上古汉语’有其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它的语汇的口语化。这个口语化的现象表现在汉译佛经、小说、书简等方面。因为书简(如二王的‘杂帖’)称心而谈,不借藻饰;佛经译语和小说则要适应一般市民的领受能力,需要采用通俗的语言:这都是很自然的。即使如此,有些高文典册如‘正史’当中,也渗透一些通俗的成份,足资印证。……所谓‘中古汉语’,其语汇来源大致是这样的。”[3][p1]可见,所谓中古汉语研究,主要体现在俗语词的研究上。 人们对俗语使用的看法与俗字相类似。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书证篇》谈到俗字使用时曾说:“若文章著述,犹择微相影响者行之;官曹文书,世间尺牍,幸不违俗也。”人们在使用方言俗语时也持此类观点。作者不同,对象不同,内容不同,行文用词自然会有所区别。唐代颜元孙在《干禄字书·自序》中说得更细致:“所谓俗者,例皆浅近,唯籍帐文案、券契药方,非涉雅言,用亦无爽。倘能改革,善不可加。所谓通者,相承久远,可以施表奏笺启、尺牍判状,固免诋诃。所谓正者,并有凭据,可以施著述文章、对策碑碣,将为允当。”这既是人们通常理解的所谓“俗字”、“通字”、“正字”的使用范围,也是俗语与雅言等语汇的大致使用情形。也不尽然,俗语源于民间,有强大的渗透性,生命力极强,在各种文献中都存在,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比如汉魏六朝诗歌就具有极高的语言研究价值。或许有人会说,诗歌用语典雅,不能反映当时的口语实际。事实上,不仅乐府诗,就是文人诗也同样包含许多当时的口语或习用语。如《隋诗》卷一卢思道《春夕经行留侯墓》:“少小期黄石,晚年游赤松。应成羽人去,何忽掩高封。”“何忽”是为何义,见于《魏书·献文六王·北海王详传》及《洛阳伽蓝记》卷一《永宁寺》等各类六朝作品中。《晋诗》卷七左思《娇女》:“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与杖”本是动词词组,已凝固成词,为挨打、受杖刑义,《世说新语》的《方正》、《规箴》及《古小说钩沉》辑《妒记》等皆有此词。一般情况下,一个时代的语言会在当时的各类体裁文献中程度不同地反映出来,也就是说,具有普遍意义的常用词汇是不受文学样式限制的。 颇受中古汉语研究者青睐的文人作品《世说新语》中就有大量生动的俗语和浅显的行文表达方式。如《纰漏》:“蔡司徒渡江,见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读《尔雅》不熟”口语化很强,现代汉语中仍用“不熟”表示掌握不透。“委顿”言精神不振或身体很差,犹“委靡”,亦当时习语。清郝懿行《晋宋书故》云:“阿堵音者,即今人言者個。阿,发语词,堵从者声,义得相通。《说文》云:‘者,别事词也。’故指其物而别之曰者個。浅人不晓,书作這個,不知這字音彦,以這为者,其谬甚矣。凡言者個,随其所指,理俱可通。《晋书·王衍传》:‘口未尝言钱,晨起见钱,谓婢曰:举阿堵物却。’谓钱也。《世说·巧艺篇》:‘顾长康曰: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谓眼也。《文学篇》:‘殷中军见佛经云:理亦应阿堵上。’谓经也。《雅量篇》注:‘谢安目卫士谓温曰:明公何用壁间著阿堵辈。’谓兵也。益知此语为晋代方言。”所有例证,都是对话中用“阿堵”,可见其口语性,而且多出现在《世说新语》中。初唐《寒山诗》、《王梵志诗》也见“阿堵”用例,反映了极强的俗语特色。(注:“堵”音者,还有另外的证据。《汉书·张释之传》:“张释之字季,南阳堵阳人也。”颜师古注:“堵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