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孙《广雅疏证》是乾嘉学派的一部代表著作,其中有很多值得重视的见解。比如,关于音义关系的论述,关于词的得名之由的探求,关于同物异名和异物同名的分析,还有一些实际上是涉及词义引申和词汇发展的规律,这些都需要我们用现代语言学的眼光认真地加以研究。本文着重分析《广雅疏证》中关于词与词之间关系的论述。 我国古代对词汇的研究,很早就不限于单个汉字的音和义,而是注意把若干词的音和义联系起来进行研究的。如从《尔雅》开始的一系列雅书,实际上就是对同义词的研究;从“声训”到“右文说”到清代学者对于词的音义关系的研究,实际上是对词的语源的探求和对同源词的研究。但是,在汉语词汇庞大而复杂的系统中,词和词之间除了同义和同源的关系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关系?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广雅疏证》的一些论述中得到启发。 比如《广雅疏证》在《广雅》的第三条“道天地王皇……大也”的疏证中说:“佳者,善之大也。……大雅桑柔笺云:善,犹大也。故善谓之佳,亦谓之介;大谓之介,亦谓之佳。佳介声之转耳。……凡人忧则气敛,乐则气舒。故乐谓之般,亦谓之凯;大谓之凯,亦胃之般。义相因也。……封坟语之转。故大谓之封,亦谓之坟;冢谓之坟,亦谓之封。冢亦大也。……大则无所不覆,无所不有。故大谓之幠,亦谓之奄;覆谓之奄,亦谓之幠;有谓之幠,亦谓之抚,亦谓之奄;矜怜谓之抚奄。义并相因也。”“佳”和“介”两个词都有“善”义,又都有“大”义;“凯”和“般”两个词都有“乐”义,又都有“大”义;“幠(抚)”和“奄”两个词都有“大”义,又都有“覆”义,都有“有”义。《广雅疏证》中这样一些“甲谓之A,亦谓之B,亦谓之C;乙谓之A,亦谓之B,亦谓之C”或“甲谓之A,亦谓之B;乙谓之A,亦谓之B;丙谓之A,亦谓之B”之类的表述很多,表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词(A、B、C)都能够表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概念(甲、乙、丙)。这些词不能简单地说成是同义词或同源词。那么它们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这就是本文所要讨论的。 用现代语言学的眼光来看,《广雅疏证》这样一些条目,有一些实际上牵涉到词、概念和词的语音形式之间的关系。这些条目,有三种情况:(1)王念孙既说明某义与某义相近(或相关),又说明某音与某音为“一声之转”。(2)只说明某义与某义相近(或相关),没有说明某音与某音为“一声之转”。(3)只说明某音与某音为“一声之转”,没有说明某义与某义相近(或相关)。本文就按这三类分列,每类下面分别摘引《广雅疏证》中的若干条,按《广雅疏证》原来的先后排列。 需要说明的是:王念孙所说的“一声之转”,有的比较可信,如第一类中的2、3、4、5、6、8条;第三类中的29、31、35、37、39、40;第二类中的12、13条虽然未说“一声之转”,但实际上却有音转关系,按理应归入第一类。但有的转得太宽,在古书中罕见其例。这些在本文中不加调整,仍按王念孙的说法分类。这些条目中的词的训释,也是有的可信,有的不一定可信,所以要根据古代的字书,特别是古代的文献资料对这些训释做一番检验。检验的结果用[按]的形式写在各条的后面,词的训释不太可靠或不太常见,用按语的形式略加说明或引证;常见的而且可信的则不加按语。经过检验可以看出,其中有一些词的训释根据不足,因而某些条目不能成立;但多数条目还是可信的。列出材料之后,再对每类中所涉及的词、概念和词的语音形式之间的关系作一分析。 (一)甲、乙两个相同或相关的概念,可以同样用A、B、C、D等几个词来表达,而且,这几个词是有音转关系的。例如: 1.封坟语之转。故大谓之封,亦谓之坟;冢谓之坟,亦谓之封。冢亦大也。(同上) [按:“封”“坟”声母相同,但“封”东部,“坟”文部。东文通转例罕见。] 2.利与善义亦相近,故利谓之戾,亦谓之赖,善谓之赖,亦谓之戾。戾赖语之转。(卷一上《释诂》“善也”条) [按:“戾”训“利”,见《礼记·大学》:“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郑玄注:“戾之言利也。”为假借义。“赖”训“利”见《广韵》,《说文》:“赖,赢也。”为“赢利”之“利”。“赖”训“善”见《孟子·告子上》:“富岁子弟多赖。”赵岐注:“赖,善也。”“戾”训“善”见《广雅》本条,王念孙《疏证》以为“戾”训“至”,“至”训“善”,故“戾”训“善”。其实第一个“至”为“到达”义,第二个“至”为“极点”义,不能构成递训。] 3.裔与遾声相近。远谓之裔,亦谓之遾;水边谓之澨,亦谓之裔。义相近也。(卷一上《释诂》“远也”条) [按:“遾”训“远”仅见《广雅》本条。] 4.揫与
一声之转。敛与小义相近。故小谓之葼,亦谓之揫;聚敛谓之揫,亦谓之
矣。(卷二上《释诂》“小也”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