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合”说的由来 “离合”说是指运用扩展法认定有关复合词具有“可离可合”的特点并名之曰离合词的一种语法分析理论。该理论认为,汉语里有一种AB组合,中间可以插进别的成分,A与B可离可合,是为“离合词”。如“绷劲:绷不住劲”、“起草:谁起的草”、“安心:安的什么心”、“摇动:摇得动|摇不动”等。(注:对“离合词”的定义参见《中国语言学大辞典·离合词》(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3月版),所举例子均引自《现代汉语词典》。) 扩展法最初只用来判定词或非词。王力先生《中国语法理论》(1944)和《中国语法纲要》(1946)等书中都讲述过这种方法,只是当时还没有明确叫它“扩展法”罢了。按照这种方法,结合在一起的两个语言成分之间不能插入其他成分的是词,能插入其他成分的是仂语(词组)。 这一方法正式命名为“扩展法”始见于陆志韦先生等《汉语的构词法》(1957)。这是为满足“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之要求和编纂规范词典之需要而写成的一部学术著作。(注:参见《汉语的构词法·序言》。)该书第一章第一节详细介绍扩展法的使用,一再强调扩展法是区别词与词组的根本方法,认为“扩展法可以利用一切‘形态’的标志,可是最后的武器是扩展”。 《汉语的构词法》的作者们试图用扩展法对所有可能是复合词的AB组合进行鉴别。可是,有些AB组合,人们凭语感可能判定它们为词,并且一些语文词典,如《辞海》、《国语辞典》等,也早已收释了它们,而它们却通不过扩展法的检验。它们的数量太大了:偏正式组合很多,如“牛毛、鹿角”之类;动宾式组合也不少,如“挂名、打岔”之类;补充式组合也有一些,如“捣乱、提醒”之类。对这数以万计的AB组合如何处理好呢?如果仅仅因为它们能扩展而否认它们是词吧,不仅广大的语言使用者通不过,就是当时的形势也不允许。——人家正硬说咱们的汉浯是低级落后的单音节语呢,咱自己怎么能把大量能扩展的AB组合认定为词组呢?于是作者们便把这部分AB组合认定为“离合词”,说它们“合起来是一个词;在同形式的结构里,两段分开了,就是两个词”。(注:详见第20-23页、78-82页、90-92页。)“离合”说就这样创立了。 与《汉语的构词法》同年发表的张寿康先生的《略论汉语构词法》一文同样坚持用扩展法划分词与词组,但同时又有修正。(注:《汉语的构词法》虽与张文同年发表,但它实于1953-1956年写成,且其绪论性的第一章“构词学的对象和手续”已于《中国语文》1956年第12期发表,张文中有引用,并作注说明。)文中未谈对偏正式AB组合与补充式AB组合的处理意见,只提革命、鞠躬之类动宾式AB组合,谓之“离合动词”。这似乎与陆说差别较大,但究其本,只要坚持用扩展法区别词与词组,就与陆说没有实质性差别,所以统称“离合”说。 “离合”说一经创立,不久便成了“定论”。首先是学者据以著书立说,发表了不少研究成果。直到最近,还有人据以探讨汉语“词”“语”分界问题。(注:详见冯胜利《从韵律看汉语“词”“语”分流之大界》,《中国语文》2001年第1期。)其次是用以指导语文词典的编纂。《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把“离合”说明确引入凡例,贯彻始终,无形中从“典”的高度肯定了“离合”说的意义,于是“离合”说在一般人眼里便成了不刊之论。再其次是普遍写进文科教材《现代汉语》。这是最近二十年来的事,证明目前“离合”说已是汉语学的常识了。不过,“离合”说发展到今天,尽管其立说依据、操作方法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实施结果——所认定的“离合词”,既不像陆氏所言范围那样广,也不像张氏所言范围那样窄,即主要涉及动宾式AB组合和动补式AB组合两类。 二 “离合”说评析 “离合”说创立后,也并非从未有人提出异议。早在40多年前,吕叔湘(1959)就说:“有两种结构——一部分动宾结构和一部分动补结构,常常被提出作为上述原则的例外,这就是说,虽然可以扩展,还应该承认是词。……他们称之为‘离合词’。这样处理在实用上会引起极大的不便。”后来他(1979)又单就动宾式AB组合问题提出反对意见。(注:吕叔湘《现代汉语单双音节问题初探》(《中国语文》1963年第1期)一文中也有否定“离合”说的内容,只是笔触稍和缓一些。)吕先生虽然先后两次对“离合”说提出批评,但并未引起学者重视,问题就这样遗留下来。 现在试就“离合”说问题谈谈我们的认识。既然“离合”说的根基在扩展法,那就需要先分析扩展法的实施问题。我们认为,以扩展法来确定AB组合是不是词,从认识论的角度说是不科学的,从方法论角度说是不可取的,落实到实践上则是行不通的。第一,扩展法充其量不过是纯共时研究方法,而任何一个词都是历史上产生和发展的,考察历史上产生和发展的任何事物都不能没有历史观点,以颇具游戏色彩的扩展法判断历史上产生和发展来的AB组合,则很难避免与事实不符的结论产生。例如“存心”,早在战国时期就产生了,如《孟子·离娄下》:“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且历经两千余年沿用不衰。《现汉》(修订本,下同)注音加“∥”,举例是“~不良|他说这番话,不知存着什么心”。如此不做任何历史考察,只凭其扩展法的机械操作,就判定它两个词素可离可合,如果有人要问:平时学者总爱说“离合词是词的组合体向词转化而未能成熟的明显表现”(注:见《刘叔新自选集》第31页,河南教育出版社1993年。),而一个词的组合体被社会广泛使用两千多年了,为什么其结构至今尚未凝固,还仅是个未成熟的“离合词”?则不知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