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词汇衍生的方式及其流变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如龙(1936—),男,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学、语音学等研究。厦门大学 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0

原文出处:
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词汇衍生方式指的是创造新词的方式。从古至今,汉语词汇衍生的方式大体上可以归为四大类,即:音义相生、语素合成、语法类推、修辞转化。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3 年 02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H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587(2002)05-0068-09

      任何语言的词汇都是不断从少到多地衍生、替换,从而逐渐丰富起来、不断地增强其表现力的。同其他语言现象一样,词汇的衍生在全世界各种语言中应该有共同的规律,各民族的语言也会有自己特殊的规律,同一种语言的词汇滋生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也一定有不同的情况。有关这些问题的研究,对于了解不同民族、不同时期的语言的特征,了解语言和社会生活、语言和人类思维的发展的关系,都是十分重要的。因此,这应该是词汇学的重要研究课题。本文是对于汉语词汇衍生方式及其流变的初步研究。

      这里说的词汇衍生方式指的是创造新词的方式,有的学者称为“造词法”(孙常叙,1956年;任学良,1981年)或“构辞法”(徐通锵,1998年),只要是从词汇学的角度去理解,和语法学所研究的“构词法”区别开来,怎么称述都是可以的。

      不少新词是从旧有的词的某一个义项独立出来的,词形并没有发生变化(从多义词变成同音词),这种情形可以理解为词汇衍生的微观过程。本文所讨论的不包括这类现象。

      从古到今,汉语词汇衍生的方式大体上都可以归入下列四个大类。

      一、音义相生

      关于语词的音和义的关系,德国语言学家W.V.洪堡特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过很精彩的说法:“有三个原因促使一定的语音与一定的概念相联系”,“第一种方式是直接的模仿”。“第二种方式是非直接的模仿,即不是直接模仿声音和事物,而是模仿声音和事物所共有的属性。我们可以把它称为象征指称方式……通过这样的途径,导致类似印象的事物便获得了大体相似的语音”。“第三种指称方式的根据,是通过所表达概念的类似性而形成的语音相似。像上面谈到的第二种指称方式一样,意义相似的词也获得相似的语音……根据这种指称方式,概念和语音在各自的领域里得到类推,从而取得二者之间的和谐一致。我们可以将之称为类推指称方式。”[1](p88-89)直接的模仿范围是很有限的,洪堡特说:“他很少与纯正有力的语言意识共存,会随着语言的发展和完善逐渐销声匿迹。”后两种指称方式则制造了大量的语词,奠定了词汇系统的基础。

      这种观点和中国传统语言学是十分相近的。汉代的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所概括的“六书”的“假借、谐声、转注”,刘熙在《释名》中试图“论叙指归”“百姓日称而不知其所以之意”的“声训”,北宋王圣美和清代乾嘉诸子所阐发的“右文说”、“因声求义”以及近人杨树达、沈兼士等人的有关发挥,都是认为语词的音义之间是有一定的联系的。徐通锵在总结中国学者的这一思想之后指出:“直觉性、联想性和系统性,这是在研究编码理据性时必须考虑的三项重要内容,其中的直觉性是基础,联想性是扩大编码的途径,而系统性则是理据性字族的结构原则。”[2](p287)按我的理解,直觉性是声音的映像,联想性是“因音生义”和“因义生音”,系统性则是假借、转注、叠音、联绵字、四声别义及其他异读别义等“音义相生”的规律。

      “因音生义”就是洪堡特所说的“类似印象的事物”“获得了大体相似的语音”,用汉语的习惯说法就是:在已有的音义组合的基础上用相近或相关的语音来表示一个相近或相关的意义。属于这类造词法的有下列各种:

      1.近音滋生近义词

      《释名》中的大量“声训”(“负,背也”;“福,富也”)和《说文》中的大量“亦声”(“婢,女之卑者也。从女从卑,卑亦声”;“忘,不识也。从心从亡,会意,亡亦声”),都是这类近音滋生的近义词。王力先生1978-1980年先后发表的《同源字论》和《汉语滋生词的语法分析》对这类现象作了深入的研究和详尽的分析,他为同源字下的定义是:“凡音义皆近,音近义通,或义近音同的字,叫同源字。”“同源字,常常是以某一概念为中心,而以语音的细微差别(或同音),表示相近或相关的几个概念。”[3]他说的滋生词和同源字实际上是一回事,只是角度不同的说法。他把同源字分为完全同音的(如鱼——渔,合——盒,受——授);声韵相同声调不同的(如家——嫁,坐——座,弟——悌);双声的(如内——入,辨——别,迎——逆);叠韵的(照——耀,茶——荼,见——现)。从滋生的角度出发,他把滋生词分为“转音的”(如“背——负,内——入,辨——别”)、“同音不同调的”(如家——嫁,弟——悌,陈——阵)和“同音不同字的”(如鱼——渔,合——盒,兽——狩)。王力的同源字、滋生词理论对于我们理解上古时期的“因音造词”是非常有效的[3]。

      李如龙《论音义相生》(1997年)[4]一文中列举了《说文解字》共有27个帮、滂、并母字都有与“分”相关的字义:分开、分离、分散、分别、分裂、分布、分辨。例如:八,别也,博拔切;分,别也,甫文切;必,分极也,卑吉切;半,物中分也,博幔切;判,半叶,薄半切;判,分也,普半切;剖,判也,浦后切;副,判也,芳逼切;剥,裂也,北角切;辟,开也,房益切;贫,财分少也,符巾切;派,别水也,匹卖切;片,判木也,匹见切。类似的近音滋生在韵母方面也有许多表现。“右文说”所列举的就是这类例子。

      2.同音假借滋生虚义词

      许叔重所说的“本无其字,依声托事”的“假借”,是属于“造字的假借”,是新词滋生的一种方式——借用已有的音,来表示另一个与原意不相干的意义,从意义来说,原意往往是具体名物的实意,假借义则多是意义空灵的虚义。这便是同音假借滋生的虚义词。例如:

      八,本义“别也”,假借为数词之八。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