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汉对音与古汉语的语流音变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施向东 300071 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

原文出处:
南开语言学刊

内容提要:

本文讨论了梵汉对音中表现出来的语流音变现象,如同化、异化、增音、减音、浊化等等,认为这种现象反映了汉语中固有的语流音变规律,并列举了古代汉语语流音变的大量例证,以此来解释梵汉对音中出现上述现象的根源。本文进一步认为汉语语音史的研究要从偏重“字”音走向兼重“语”音的研究。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3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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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汉语的语流音变,是一个饶有趣味的问题。传统的音韵学往往对单字的声韵调注意较多,而事实上有些语音现象却只有在语流中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俞敏先生曾经在《古汉语里面的连音变读(sandhi)现象》(俞敏1948)一文中对此进行过讨论。利用梵汉对音研究古代汉语语音,虽然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多是用在音系的研究,即利用对音研究汉语的声母韵母的分类与音值。俞敏先生在上述文章中首次将梵汉对音材料用于古汉语的语流音变问题的研究,开辟了一条新的研究路子。但是后来继续进行这方面研究的著述却并不多见。笔者在整理梵汉对音材料时,也常常注意到梵汉对音中所反映的语流音变现象。这些现象有的是梵语本身的语音规则的表现,但是也有一些不是或不仅仅是梵语本身的语流音变,它们在很大程度上也反映了古代汉语的语流音变。本文将分析一些典型的例子,揭示古代汉语在语流音变方面的表现及其规律。一得之见,希望能够得到同好诸公的指正。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常常批评旧译在梵汉对音上的错误。比如:Anavatapta龙池,玄奘译作“阿那婆答多池”,注曰:“旧曰阿耨达池,讹也。”(序论)释迦牟尼的大弟子Mahāmaudgalyāyana,或称Maudgalaputra旧译“目连”或“大目犍连”,玄奘译作“没特伽罗子”,注曰:“旧曰目犍连,讹也。”(卷四)跋蹉国王Udayana,玄奘译作“鄔陀衍那王”,注曰:“旧云优填王,讹也。”(卷五)释迦牟尼的名字Gautama,玄奘译作“乔答摩”,注曰:“旧曰瞿昙,讹略也。”(卷六)佛弟子迦叶三兄弟之一的,玄奘译作“捺地迦叶波”,注曰:“旧曰那提迦叶,讹也。洎诸迦叶,例无波字,略也。”(卷八)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其实,旧译的“讹略”,固然有其失于精审之处,但未必都是没有道理的“讹”和“略”,从语流音变的角度看,我们常常能够找出其之所处“讹”和“略”的理由来。即使是以精审著称的玄奘的新译,也往往不免因语流音变而使对音不能逐字榫卯相合。比如,阿育王时代著名僧人尊者Upagupta,玄奘译作“鄔波毱多”,“毱”是屋韵字,渠六切,应当是收-k尾的,却与梵文gup对音,这就是一个极典型的例子。

      下面就梵汉对音中语流音变的不同类型以及它们所反映的汉语中的语流音变现象分别进行讨论。

      一、同化

      梵文,汉译作“僧”或“僧伽”。是梵文中的附加符号,叫做Anusvāra“大空点”,用天城体字母书写时,Anusvāra只是一个加在字母上面的圆点,表示鼻化音,拉丁转写才写作。读的时候,其发音部位总是依据后边辅音的发音部位而定,所以实际读,汉译“僧”,韵尾的发音部位与正相符合。,汉译作“珊覩史多”,受后边t的影响,实际读成舌尖鼻音n,所以用“珊”来对音。这就是所谓“逆同化”,即后边音素的发音部位或发音方法使前边的音素与之趋同。逆同化的现象在梵汉对音中很普遍。如经咒burdyaburdy译作“渤絰渤絰”,“渤”是收舌尖塞音的入声字,可见-r-被-d-同化;译作“珊折逻珊折逻”,受后边c的同化;上述Anavatapta译作“阿耨达”,正表明-p-受到后边-t-的同化。这个词Pāli(巴利文)作Anotatta,巴利文的形式往往反映了经典梵文的语流音变。有些学者认为汉文“阿耨达”是译自巴利文而不是梵文,而玄奘根据梵文就译作“阿那婆答多”,这当然是一种合理的解释。但是我们不能走极端,认为凡是带有语流音变色彩的汉译都是译自巴利文或(古印度方言),或中亚方言。译自经典梵文而表现出语流音变的例子,可以说是数见不鲜的。梵文kalpa,巴利文作kappa,译作“劫”或“劫波”、“劫簸”、“劫跛”,“劫”字收-p,可见-l-受到后边-p的逆同化。玄奘在中印度受过严格的经典梵语的训练,他携带回长安的佛经是取自中印度的梵本(见《慈恩传》),他也将kalpa译作“劫”字(见《大唐西域记》、《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等)。这说明这个词并非因为巴利文的形式才译作“劫”的。汉文形式与巴利文形式只是殊途同归,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已。类似的例子还有:龙脑香karpura,译作“劫布罗”;东印度Tāmraliptī国,译作“躭摩栗底国”,“栗”字是收-t的入声字,可见-p-受了后面-t的同化;北印度国,译作“半笯蹉国”,-r-受后面-n的同化,故用鼻音字“半”来译par;梵语,旧译根据巴利文译作“比丘”,玄奘新译作“苾刍、苾刍”,“苾”字是收-t的入声字,可见-k-受了后面的同化变为舌尖音;Mucilinda龙王,译作“目真邻陀”,-l-受了后面-n的远同化,所以cil译成了鼻音字“真”;菩萨,玄奘译作“商莫迦菩萨”,并批评说:“旧曰睒摩菩萨,讹也。”“睒”字收-m,“商”字收,分明受到了后面-k的远同化。也有顺同化的例子。东印度国,译作“恭御陀国”,“御”是疑母字,go译成“御”,明显是前面使g同化了。顺同化和逆同化有时同时存在,梵语,译作“首楞严”,“楞”字收,显然是受了g的逆同化,而g也受到的顺同化,变为鼻音,所以用疑母字“严”来对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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