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病逝江津前后

作 者:
剑荣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民国春秋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1995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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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夏,抗战军兴,陈独秀提前从国民党监狱中获释,偕夫人潘兰珍随避难的人群西进,由南京到武汉,由武汉到重庆,在这个战时的首都住了一个多月,终因“政治的和物质的条件不容许,只好退居人事比较闲适、生活比较便宜的江津去做寓公。”江津约距重庆上游180里水程,抗战后安徽国立二中迁到此地,有不少皖籍人士留居。老友邓纯(仲初)还开了一家延年医院,他的热诚相邀,也是陈赴江津定居的一个重要原因。

      陈独秀年已花甲,长期的地下亡命和监狱生活,无可挽回地损害了他的身心健康,肠胃病、高血压和心脏病日趋严重,他在江津的最后四年就是同疾病、贫困、孤独和各种不期而遇的骚扰进行顽强抗争的四年。1941年冬,他在一首诗中透露了他那十分清苦的生活:

      贯休入蜀唯瓶钵,

      久病山居生事微;

      岁暮家家足豚鸭,

      老馋独羡武荣碑。

      此诗传到重庆,好友朱蕴山立即买了几只鸭子赶去看他。陈居住在江津郊外的鹤山坪石墙院,两间破房,除邓医生十天半月来看望他一次外,几乎门可罗雀,朱蕴山到达陈宅时,恰好陈胃病发作,痛得冷汗淋漓,在床上打滚。环顾四周,一床一桌,几架书,其他别无所有。刺骨的寒风从破旧的窗户中窜入,冷得人直打颤。朱曾劝他不要搞托派,回到党内,去延安定居,但陈回答:“回党工作,固我所愿,惟书面检查,碍难从命。”他既不愿回到党内,又对托派临委的政策持批评态度,为此,一些托派成员骂他是“叛徒”。他在政治上“天马行空”,无所依附,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他成了一个孤独执拗的老人,在江津这座偏僻的小县城里,作着最后的、目的不明的冲刺。

      1942年春,陈独秀的病情加重,江津名医不时来替他义务诊治,却是时好时坏。这时,有人告诉陈独秀一个治疗高血压的土方:蚕豆花泡水喝。陈试服几天后,仍未见多大效果,亦无损害,但在5月2日饮服后顿感腹中不适。经检查,发现这次饮服的蚕豆花因采摘时遇雨,经数日始干,泡水时呈黑色,估计系发酵生霉后含有毒汁。次日一老友来访,陈兴奋不已,又食四季豆烧肉过量,导致呕吐、发烧、晕眩、昏厥症病,一病不起,终日卧床。

      5月25日上午,陈独秀自知不行了,叫夫人潘兰珍约何之瑜前来,谈了一会儿话,“略有所嘱”。何是北大毕业生,时在江津九中任历史教员,北大同学会委托他就近照顾陈的生活,故他常在石墙院走动。陈独秀问他所嘱何事,似乎不甚明了,有说交待了遗嘱,要其准备后事;也有说嘱其负责遗著出版之事;具体内容则不得而知。上海市档案馆藏有一份“独秀陈先生逝世后家人友人会谈记录”,内有何之瑜笔记,其中披露了陈与他谈话的内容:

      先生于五月廿五日上午嘱夫人呼何之瑜君至床前,有以下之谈话:

      先生说:“这几天,你用的哪里来的钱?”

      之瑜说:“我自己也有点钱,我向农工银行也借支了一点钱。”

      先生说:“自己有钱存在人家银行里生利,你向人家借钱用,那才真笑话哩。”先生当嘱夫人取存款单。

      之瑜说:“重庆曾周两医师有快信来,都说你要静心养息,一切琐事我都会安排的。”

      先生说:“我知道你早安排了。”

      之瑜说:“怎么知道的哩?”

      先生说:“你那天为什么不和松年同时上山来哩?”(时夫人将存款单取来了,即嘱夫人交之瑜手)。

      先生说:“我的钱都存在农工银行,你将存单收下,如果我好了,再交给我,不然,由你去支配。我没有别的东西,几个磁碗和衣服都给他(左手向夫人指,因夫人坐床右边),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一切由你安排好了。”

      先生说毕,何之瑜即出,至书房,将以上说话告诉邓仲纯医师及松年,时均主张存款单仍交夫人收存。

      这就是陈独秀临终前“略有所嘱”的具体内容。

      陈独秀清贫如此,何以有了一笔存款,又何以迟迟不肯动用呢?原来,陈独秀在江津时撰写了一本文字学著作《小学识字教本》,国民党教育部所属编译馆决定出版,并预支了1万元稿酬。但该书送至教育部审批时,部长陈立夫认为书名不妥,要求改动。陈独秀向来羁傲不驯,更不会听陈立夫的话,说:“一个字都不能动”,两人僵持不下,书稿就搁在那儿,这笔稿酬,陈独秀也不敢随便花掉,一直存在银行里。其实,当时要向陈独秀送钱送物的人还不少,张国焘开了一张5000元的支票,被他严辞拒绝;胡宗南、戴笠也来看他,送他东西,被他婉言谢绝。他的原则是绝不接受素不相识或“别有用心者”捐赠。

      两天后,即5月27日晚,陈独秀在病痛的折磨中与世长辞,享年64岁。临终时,守候在他身旁的有夫人潘兰珍、三子松年、孙女长玮、长及友人包惠僧、邓仲纯、何之瑜等。江津名绅邓蟾秋、邓燮康叔侄深慕陈之为人,慷慨捐赠康庄园地作他的安息之所,此地背依青山,面临大江,万树桃花,遍地桔林,风景幽美。陈生前常偕友人来此踏青,流连忘返不忍离去,赞道:“此地风景甚好,平生足矣。”抗战胜利后,松年起出灵柩,借一个福建商人放的木筏,不花什么钱运回老家安徽安庆,葬于市郊集贤关附近大龙山下独秀峰前叶家冲的丛林中,墓址迄今保存完好。当年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居然亦未波及至此,堪称奇迹。看来那些狂热的人也不情愿来钻深山老林啊!

      陈独秀死后,他的著作手稿,由何之瑜负责收集整理,准备日后出版,并从陈的版税收入及存款中拨出一部分,作为必需的工作经费。留给潘兰珍的,仅有少量存款,五只古碗,还有一些衣物。后来,她带着陈独秀的这些遗物,离开江津,去重庆附近一个农场工作,自食其力,并与当地一个国民党下级军官结婚,哪知时隔不久,男人就病死了。她只好又离开重庆,回到上海,在浦东一所学校里帮人烧饭,赖以维持生计。她与养女潘凤仙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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