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思想散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秦英君,1949年生,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原文出处:
史学月刊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1995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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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漱溟是中国现代思想史上的重要人物,他不仅有较为完整的思想体系,而且也有身体力行的乡村建设实践。的确,从梁的一生看,他敢想、敢言、敢行,真诚地对待自己,是一位具有鲜明个性和影响的思想家。

      一

      梁漱溟的哲学思想主要是柏格森的非理性主义的生命哲学与宋明理学的阳明心学相结合、相印证的产物,其中非理性主义是其哲学思想的基本特征。

      在本体论上,他赞成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强调生命冲动,对“人心”的意义持一种生机主义的宇宙观。柏格森认为:宇宙本体既不是康德的“物自体”,也不是具体的事物,而是变动不居的生命之流,并称之为“绵延”,认为“绵延为万物之本”①。梁漱溟依据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认为“生命”是宇宙的本体,而“生命与生活,纯然为一回事,一为体,一为用”。梁漱溟这里所说的“生命”并非指生物学等科学中所说的生命,而是指离开物质的永恒的意欲,宇宙的本体和唯一的实在。他说:“尽宇宙是一切生活,只有生活,初无宇宙”②。梁漱溟将这种生机主义的宇宙观说成是儒家哲学的“根本道理”。他说:“我心目中代表儒家道理的‘生’,本来这种形而上学就是讲‘宇宙’之生的,所以‘生生之谓易’”。同时认为,“宇宙的本体不是固定的静体,是‘生命’,是‘绵延’,宇宙现象则在生活中之所现,生活就是没尽的意欲”③。这就是说宇宙的本体是生命的绵延,是永恒的意欲之流。梁坚持的生命、意识是宇宙的本体、万物的根源,他所谓的“意识”其实就是柏格森所说的生命冲动。

      梁漱溟进而指正:“宇宙是一大生命,了解了生命就了解了宇宙。虽然到处是生命之所表者,可是有一个地方是宇宙大生命的核心,这个地方就是人,生命是活的,宇宙最活的就是人心,果能认识人心,就可以认出宇宙的生命来了”。在这个问题上,梁漱溟师承王阳明的心学,反复强调了“心与生命同义”,如王阳明认为“心即理”,“心”与“理”为一体,“心外无物”,“吾心即宇宙”,“心之发动处谓之意”④。“有是1意,即有是物;无是意,即无是物,物非意之用乎”⑤。对此,梁漱溟加以继承和发挥。他说:王阳明的“良知”就是他说的“人心”,认为“心”或“心”之“意欲”是宇宙本体,众多事物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人的主观理智知其存在,即“盖本无所谓物质,只纳入理智的范畴而化为可计算的便是物质”⑥。当然,梁漱溟所说的“人心”并非指人类思维的器官,而是指通向“生命本能”,“宇宙生命本原”中具有特殊性质和作用的主观精神、主观世界。只有“心为身用”,才能发挥“生命本原”的作用。“人心”或“人类心理”为宇宙大生命的核心,因此,“我,不须扩大,宇宙只是一个‘我’”⑦。梁漱溟还经常提到“自然”、“自然之理”,这并不是要人们承认客观世界及其规律,而是宣扬离开“人类心理”便没有自然界及其规律。正如他说:“自然就是合理,合理就是合乎自然之理,自然是指宇宙大生命说,自然之理即是宇宙大生命的最活泼处──人类心理”⑧。

      在认识论上,梁漱溟用柏格林的直觉理论在重释佛家唯识学的基础上,建立了他的直觉主义认识论。柏格森认为“直觉”为“一种理智的交融,这种交融使人们置身于对象之内,以便与其中特殊的,从而是无法表达的东西相符合”⑨。柏格森又认为:在认识上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方法:一种是理智的,即理性的、科学的认识方法,这种方法无法把握处于永恒运动变化之中的“生命之流”,“它们所提供我们的不过是这种实在的阴影而已”⑩;另一种是直觉的,即非理性的、本能的认识方法,其认识对象为精神世界的“生命”、“绵延”,可以不依靠感觉经验和理性思维,直接把握宇宙的“实在”。直觉是超功利的、本能的、神秘的、非理性的心理体验,能使人们与认识对象合而为一,从而把握对象的一切奥秘。柏格森的这种贬低理性、科学,抬高直觉、本能的非理性主义认识论,对梁漱溟影响极深,也成为他观察认识分析问题的基本点。

      梁漱溟认为:“科学家的方法上看见生命的一些影子”,“要认识本体非感觉理智所能办,必须生活的直觉才行”(11)。这里,梁漱溟把直觉与理智完全割裂开来,认为理智的方法,只适于“静观”,即把运动中的事物截成片断,作静态的认识,而真正的宇宙本体是永远流变的生命,所以只有直觉才能把握它。

      梁漱溟还以柏格森的非理性直觉主义,即本能、智能、直觉的模式,使用佛家唯识宗的术语,提出了“三量”说的认识论。“量”即“知识来源”、“知识手段”或“实证知识”。在唯识宗的学说中,“现量”是指通过直接感觉得到知识;“比量”是指由推理间接得到知识。关于“现量”,梁漱溟解释说:“现量就是感觉”,“现量”相当于感性认识的感觉阶段,“譬如我喝茶时所尝到的茶味,或我看到桌上白布所得到的白色,都是‘现量’”(12);关于“比量”,梁认为“比量智即是今所谓‘理智’,也是我们心理方面构成智识的一种作用”,这种作用就是“将种种感觉综合其所同,简别其所异,然后才能构成正确明了的概念”(13)。这里所说的“理智”是同上面感性认识相对而言的,是指认识过程中的理性阶段,即由唯识家的“自相”达到“共相”。梁认为“知识是由于现量和比量构成的,这话本来不错,但是现量与比量之间还应当有一种作用”,即“中间还须有‘直觉’之一阶段,单靠现量与比量是不成功的……,凡直觉所认识的只是一种意味精神,趋势或倾向”(14)。梁漱溟把中间“直觉”这一阶段叫做“非量”,“非量”即知觉(15)。同感觉、理智不是一种平列关系,而是心灵驾驭二者的能力,在认识过程中居主导地位,即对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支配和决定作用。在这里,梁漱溟将“直觉”视为先天的本能,以夸张的形式充分肯定了直觉的认识功能。我们不否认直觉作为一种认识的手段,在某种情况下有很快扑捉事物本质的作用,但直觉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归根结底以实践经验为基础,并同理论思维密切相关,它同样是主体对客体对象的反映。梁漱溟将直觉视为先天的本能,是不受物质制约的,独立存在的心灵实体,显然是一种唯心主义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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