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清代,随着国家赋税中货币份额的增加,城镇人口和其它非农业人口比重的加大,以及田间经济作物面积的不断扩大,使得粮食商品化的程度也比已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发展。 清代国内的粮食贸易,多通过农村集市、中心镇集、地区性集散点,以及某些有全国影响的大米市这样多级途径进行的。 我国的农村集市贸易很早就出现了,到清代,不但内地各州县发展普遍,就连边疆民族地区也不乏记载。“集市之设,原因村舍远离城市,乡民家居日用些小之物,不能跋涉远行购买,是以于大村镇设有集期,四散庄农就近赶聚集场,彼此交易,实行便民”①。农村集市的交换产品,尽管名目不少,但粮食始终是最重要、最常见的物品之一,而且愈是农村经济落后地区,粮食在集市中所占的份额也最多。山西寿阳县,“以农为重,上户田多者积蓄有余,凭粜粮以为日用之资,即中户稍有赢余,或三斗,或二斗,亦凭出粜为水火之用”②。河南嵩县的十几个集市,主要是以“市易盐米”,“民惟盐米农器”,或“市惟盐米蔬菜”③。广西灵川县,“三日一圩,至则蚁屯,去则鸟散,其地荒僻,米薪诸物,全赖圩期遍买之,以储三日之粮”④。在四川,也是“乡晨以米为货,易其所无者”,结果一些交通渡口,演变为“聚米之场”⑤,有的还专称“米口”,如江北厅寸滩,“置有义渡场,通两路口等处,米口”;另如乾阳渡、唐家沱渡等,亦均称“米口”⑥。在北方的某些地方,还按集散货物分成大集、小集。山西保德州,“大集米粮、杂货入市”,“余则米粮小集”⑦;河南郃阳县,“市粮食者小集,市诸物者为大集”⑧。因为农民的日用耗费主要靠粮食去交换,所以不论小集大集,都离不了它。 在集市中销售粮食的不只是农民,地主也常常在卖粮。据顺治十一年(1654)曲阜孔府所属汶上县檀家庄、疃里庄和袁家口三个田庄的“地租收支帐册”记载,这一年他们向集市抛售的粮食,分别占该庄全部租息收入的46%、39%和30%⑨。曲阜孔府系贵族地主,在经济上具有很大的自足性,尚且有如许高比例的粮食投入集市,对一般地主,除本身消耗和适当储备外,可能会把更多的粮食卖到集市中去。 农村集市的粮食贸易,一部分通过互通有无就地消化了,另有相当部分通过商人集中起来,以便贩运到缺粮地区。这样便出现了比通常农村集市更高一级的聚散点。一般说来,此等聚散点差不多每个州县都有。湖南黔阳县扦口市,“为渠水入源之地,上通贵州苗峒”,既是个木材市场,同时“附近乡村并邻境肩运米粟者,亦就水次粜焉”;该县东北的新路市,“前临沅水,后通宝庆”,“盖乡民自溆之龙潭来,朝发夕至,次日即返,肩挑贸易,乃米码头也”⑩。安徽寿州,“米麦豆谷贸迁者皆集于正阳、瓦埠”(11)。江苏通州(今南通市),以产棉花为大宗,故“镇场棉花市最多”,其中州东北的金沙场,“为粮艘通商要津,米市称盛”(12)。上面例举的,都属于比一般集市更高一等的中等镇集。 在上述粮食集散点中,有的因为交通便捷又交易量大,成了一方大市场、乾隆时署河南巡抚尹会一在谈到该省的粮食市场时说:“豫省产粮惟二麦为最广”,“故每年二麦登场后,富商巨贾在于水陆马头、有名镇集,广收麦石”(13)。在这些“水陆马头”、“有名镇集”上进行交易的,不仅仅是当地农民、地主或一般土著商号,而是包括从直隶、山西、陕西诸省赶来,成交额动以千万石计的“富商巨贾”。其中象怀庆府的清化镇,南阳府的赊旗店,陈州府的周家口等,便是最出名者。直隶总督方观承则列举了该地区沿运河的粮食“聚集粜卖”点。它们有东光县的连镇、交河,南皮县的泊镇,沧州的捷地镇,青县的兴济镇,静海县的唐官屯、独流镇,天津县的杨柳青和西沽,武清县的杨村、河西务,通州的张家湾和通州河下等(14)。另如热河八沟,亦因“素产米谷,内地商贩前赴采买者多”,崛起为口外重要粮食集散地(15)。在陕西,西安府之咸阳城,扶风县的齐家埠,商州龙驹寨,以及榆林府的府谷、葭州和同州府的韩城,亦均以“产米”又“聚米”而名著省内外。这样的粮食聚散点,在南方诸省当然更多了。湖北省江陵县之沙市、天门县之岳口,便属沿长江“粮食聚集可供采买者”(16)。安徽省“和州、桐城、合肥、无为等属,本系产米之区,其纵阳、运漕、三河各镇,向系米谷积聚”(17)。又如芜湖县西南的鲁港镇,“多砻坊,为粮米聚贩之所,商旅骈聚”(18)。江苏省的江都、甘泉等县,系苏北鱼米之乡,加上邻近的仪征、泰州、高邮等州县也都有余粮,于是“贴近之邵伯镇”,便成为周围“诸路粮食汇聚之所”(19)。广西省的主要产粮区在梧州、浔州等桂东南地区,每年都有大量米谷外运,苍梧县的戎圩镇濒临西江,离转运中心的梧州府城又近在咫尺,所以很快发展成为该省最重要的粮食集散地,据说乾嘉之际,每天的稻谷交易额高达20-30万斤,有所谓“出不尽的戎圩谷,斩不尽的长洲竹”的谚传(20)。当然,这样的集散点还可列举很多。从它们所起的作用考察,已经突破了一州一县的格局,面对着的是更广阔的市场网。正如有人所说:“不知彼处为粟米聚合之所,五方辐辏之地,粜者必由此入,籴者必由此出,不论岁之丰歉,此其常事,苟非商贾囤积,粟米焉能流通”(21)。但由于这些城镇差不多都位于产粮区,或多或少与产粮区接邻,接受的主要是当地米谷,所以基本上仍没有摆脱产销相连,一方一区的格局。 再往上高一层,那就是具有大地区或全国性的大粮食交易市场了。象四川的重庆,湖北的汉口,江西九江,江苏南京、苏州,广西梧州,广州,山东临清,直隶天津等。这些城镇,所以能成为全国著名的大米市,不只是简单的与粮食产地接邻,而是因为交通便捷,商贾聚集,既能接受四方来粮,又能很快抛销于各地,年集散量少的成百万石,多的可达千万石。号称“九省通衢”的汉口镇,是长江中游最大的商业聚集处,万里长江贯通东西,北边溯汉水可达河南、陕西,南面经洞庭湖和湘、沅、澧、资等水,与湖南全境及贵州、两广连接,市内货物云聚,商贾丛集,粮食便是最重要的贸易内容,每年有几百万石湖南米谷由此转口,此外又接受四川米,以及“本境襄阳、郧阳、德安诸府”和从陕南下运的“谷、包谷、大小麦、小米、黄豆、绿豆、红豆、饭豆、芝麻”等食粮(22)。这些粮食除本镇及近傍城镇(如武昌、汉阳)消耗外,大部分顺流运到南京、苏州、杭州等地,因为“江浙买米商贩,多在汉口购买”(23)。总计汉口米粮的年运销量,当在千万石以上。重庆的粮食交易额虽不及汉口,但自雍乾之际起。四川已是“各省米谷”“所出最多”的地区(24),每年外运量亦颇可观,重庆便由此成为汉口以上最大粮食贩运点。大体成都平原的米谷多通过岷江,由宜宾进入长江到抵重庆,川东北的粮食则顺嘉陵江、涪江和渠江而来,与此同时,楚省以及江浙米商亦以重庆为落脚点。“千帆蚁聚,百货云屯”,“实为川东巨镇”,被称为“换船总运之所”(25),每年有上百万石粮食在此装船出峡,另有一部分转输贵州。在广西,如果说戎圩镇主要是集中桂东南一带的粮食,那么与之不远的梧州府城,则既接受从戎圩转来的米谷,也消纳沿桂江而至的湖南米和近傍的桂林、平乐米,然后换船直销广东。梧州因此被视作“商贩总汇”(26),运销范围和运销总量,均高出戎圩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