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迷狂说”与庄子的“心斋说”

——中西古典审美观照理论之比较

作 者:
阎伟 

作者简介:
阎伟 湖北教育学院中文系 武汉 430060

原文出处:
江汉论坛

内容提要:

柏拉图与庄子是中西方影响最为深远的古代哲学家和美学家。他们几乎同时提出了关于艺术的审美观照方面的理论。受各自文化习俗的影响,他们的审美观照理论既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同时在审美观照方式上存在着巨大的分野。比较两者的异同,对于了解东西方文化的传统,并确定其发展变化的走向,有着发生学意义上的作用。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3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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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03)10-0097-04

      柏拉图与庄子是中西方影响最为深远的古代哲学家和美学家。两人虽相隔万里,却几乎同时提出了关于艺术的审美观照方面的理论,形成了东西方艺术传统的源流。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说,这是人类两大文明不约而同的“一次深呼吸”的体现。在这次吐故纳新的过程中,东西方文化既呈现出了相同或相近的思想经历,同时也发生了深刻的历史变革。表现在柏拉图与庄子身上,他们的审美观照理论既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同时也显现出中西审美观照方式的巨大分野。

      考虑到两人著述的庞杂和理论的深邃,为了便于比较起见,仅选最能代表他们审美观照理论的“迷狂说”与“心斋说”,以斑窥豹,探讨他们审美观照理论之异同。

      一、柏拉图的“迷狂说”与庄子的“心斋说”理论概述

      柏拉图的“迷狂说”的前提是他的“理念论”,他认为“理念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才能代表真理。而人只有依靠“回忆”,进入“迷狂”的状态,才能见到真理。理念论、回忆说和迷狂说形成了柏拉图美学本体论的基本内容。

      理念论是柏拉图美学的核心,是我们理解“回忆”说与“迷狂”说的关键。因此我们有必要先叙述一下柏拉图的理念论。在理念论中,他设定了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肉体与灵魂、人性与神性等的二元分裂,这成为他的哲学和美学的出发点。柏拉图把世界分为理念与现象两重,理念与可感事物相比具有如下特征:

      首先,可感事物是众多的,而理念却是单一的,它是一个自我完善的整体。它们每一个总是其自身,具有同一的自我存在和不变的性质;其次,可感事物总是相对的,美中有丑、善中有恶。而理念则是绝对的,美、善的理念丝毫不含丑、恶的成分或其它杂质;又次,可感事物处于永恒的变动状态中,生灭不已。而理念则是永恒的、不生不灭、不盈不缺的。

      既然理念世界不同于可感的现象世界,那么人们就不可能从知觉的内容里认识理念。如何才能达到对理念的认识?知识究竟如何成为可能呢?为此,柏拉图提出了“回忆”说。柏拉图认为,回忆是灵魂对理念世界的渴慕与返回,是人向理性家园重返的中介。

      在《会饮篇》里,柏拉图描绘了回忆“美本身”的漫长过程。

      先从人世间个别的美的事物开始,逐渐提升到最高境界的美,好象升梯,逐步上进,从一个美形体到两个美形体,从两个美形体到全体的美形体;再从美的形体到美的行为制度,从美的行为制度到美的学问知识,最后再从各种美的学问知识一直到只以美本身为对象的那种学问,彻悟美的本体(注:《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73页。)。

      从美的形体到美的灵魂、美的行为制度到美的学问知识,最后到美的本体,这一认识论的过程同时也是价值逐渐升级的过程,是灵魂逐渐返回自身、回到理性家园的过程。所以“美的上升”过程,同时就是一个人渴望生命摆脱肉体和世俗的束缚,让灵魂高飞远举的过程。而迷狂则是灵魂在进行回忆时的一种极端亢奋的心理状态:当人们观照到过去在诸天境界所见到的真实体或美本身的成功仿影时,他先是打了一个寒颤,心里激起一种虔诚;当他继续凝视的时候,寒颤就变成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高热,浑身发汗,羽翼或灵魂也随之而受滋润,得到温暖,苦痛全消,觉得非常快乐。

      这痛喜两种感觉的混合使灵魂不安于它所处的离奇情况,彷徨不知所措,又深恨无法解脱,于是他就陷入迷狂状态,夜不能安寝,日不能安坐,只是带着焦急的神情,到处徘徊,希望可以看到那具有美的人一眼(注:《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28页。)。

      据此,柏拉图提出了和他的回忆说相联系的迷狂说。

      有这种迷狂的人见到尘世的美,就回忆起上界里真正的美,因而恢复羽翼,而且新生羽翼,急于高飞远举,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像一个鸟儿一样,昂首向高处凝望,把下界一切置之度外,因此被人称为迷狂(注:《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25页。)。

      所谓“迷狂”(mania)指的是灵魂的一种神智不清的状态。在古希腊,迷狂往往是和宗教巫术联系在一起的,柏拉图沿用了这一观念,认为神圣的迷狂是一种“神灵的禀赋”。依柏拉图看,灵魂依附肉体,只是暂时现象。它本质上是努力向上的,竭力挣脱肉体,飞升到天上神的世界,即尽善尽美,永恒普遍的“理念”世界。如若它再度依附肉体,投到人世生活时,人世事物就使它依稀回忆到它未投生人世以前在最高境界所见到的景象,见到“理念”世界的美的景象,而且还隐约追忆到生前观照那美的景象时所起的高度喜悦,对这“理念”的影子欣喜若狂,油然起眷恋爱慕的情绪。这就是一种“迷狂”状态。质言之,“迷狂”就是对那曾经拥有而今已失去的,只存在于遥远的天国的理念进行回忆时的一种心灵状态,这是一种高度自由的,摆脱了现象界的尘俗之累的精神境界。

      但是,这种境界并不是丧失理智、陷入激情的泥潭而不能自拔,而恰恰是由于热爱理智而置世俗一切于不顾,才被执著于尘事幸福的人说成是迷狂。实际上,它更多地带有沉思默想、凝神观照、超然物外的性质。因此,这种迷狂本质上是理性的。只有那些具有超常的意志力和才能的人,尤其是哲学家,才能进入迷狂状态,达到绝对的美的境界,最后通过对美的本体的“凝神观照”,实现和美的本体的契合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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