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48.2 文献标识码:E 文章编号:1008-4479(2003)05-0081-06 如果说理学已可内在地包含美学的因素,或者说可以称为“理学美学”,[1]那么,就理论品格和思辨特征而言,作为广义理学的一个重要学派的心学更切近美学,“心学美学”更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概念。本文即简要论述心学成为美学的可能及目前学界对王阳明心学美学思想的研究。 一、心学成为美学的可能 从心学的渊源看,先秦孟子心性哲学所提出的“尽心知性知天”[2]、心性之“充实为美”[3]及“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4]的思想,已切入了美学的领域,高扬了心性美学的主体性原则,揭示了心性道德体验通向审美愉快的可能,以及“良知”、“良能”作为这种审美体验的心本基础,“尽心”、“养性”作为实现这种审美体验并付诸道德人格实践的修养工夫。 宋代初期理学的心学意识,如理学祖师周敦颐主张的“诚”[5]及“孔颜乐处”[6]的宇宙意识及人生风范,理学奠基者张载提出的“大心”[7]说及《西铭》所揭橥的“民胞物与”、“性帅天地”的宇宙境界和修为工夫,程颢的“识仁”说及“浑然与物同体”“体之而乐”[8]的宇宙人生境界与体认途径,已从心性本体与天地万物的本在合一,人生境界与宇宙境界的一体贯通,大心体物与超越境界的现实生成的角度,洋溢着心性美学的本体与工夫智慧。至宋明心学的奠基者陆九渊“发明本心”[9]、“吾心便是宇宙”的本心意识,“心理悟融,出于自得”[10]、“物各付物”、“存神过化”[11]的直觉体验及证成本心之“易简”工夫论,则更从本心智慧对庸常意识及物欲杂念的超越,体认工夫对直觉思维的强调,明心观物意识对“习心”、“习见”的剥离的角度,凸显了心学美学的精神意趣。本心所发明的境界,不仅是现实的道德的,更是超越的自得的;本心所体认的境界,不仅有伦理的至善与崇高,更有审美的自由与愉悦。道德与审美在“本心”发明的境域得到了内在的融合,道德本体作为审美的可能,在本心的作用中得到了自由通达的生成。象山弟子杨简“吾性澄然清明而非物,吾性洞然无际而非量”[12]的自性观和“直心直意,非合非离”[13]的直觉论,更与审美思维不无相通之处,“非物非量”即是“与物无对”,超越无执;“直心直意”即是“良知朗照”,本心直觉;“非合非离”即是不离物象而不拘物象,不离形下而超越形下,是本心的灵觉妙用,正与审美观照大有干系。明代心学家陈献章“至大者道而已”[14],君子“浩然自得”[15]的“道”自然境界论及“心”为得道之“枢机”的心直觉本体论,湛若水的“万事万物莫非心”[16]和“随处体认天理”的修养工夫论,都蕴涵着通向心学美学的境界和意趣。 阳明心学与美学融通的契机更为内在而深切。就本体论理路而言,心学的“本体”不仅是一个超越的绝对本体,也是一个感性的“亲在”(借用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的术语)本体,较之与个体之心或“亲在”较为悬隔的“理本体”,心本体更体现了绝对与此在、理性与感性、共在伦理与个体情感的交融,而且更突出地强调了本体在境域中的当下生成、澄明或呈现,这种本体思路也就更切近美学的品格。“心外无物”[17]、“心物同体”的心物关系,“良知灵觉”和“与物无对”[18]的本体论立场,可引申出心物一体、良知为本的本体美学,美即存在世界的良知澄明;“意向为物”与“感应为物”的意向感应关系,“物各付物”[19]的直观呈现视角,可引申出意在为物、境域呈现的现象美学,美即现象世界的意向感应与境域呈现。就工夫论途径而言,心学“工夫”不是一种支离分解的学理工夫,较之向外探求的“格物致知”,“致良知”的工夫更突出地强调了本心良知在境域中活泼的时机化体认与证会、践履与澄明,这是一种身心俱会的直觉生命体验,更是一种悟养交融、直指生命圆境的自由生存实践,这种身心工夫更切近审美体验和审美实践的特征。不拘泥于义理文字,不执着于现成规范,不滞碍于器物“相缚”的“感触神应”[20]与“静悟天机”,[21]可引申出缘机体认、直觉顿悟的体验美学;而“即知即行”、“真知真行”、“恶恶好好”的知行取向,“事上磨练”、[22]“随事尽道”[23]的生命践履,更可引申出知行合一、随事尽道的行动美学,其宗旨即为境界的呈现、生命的圆成。可以说,阳明及其心学就其精神宗旨和理论内涵正现实地和逻辑地包含着基于本体工夫论的心学美学,本体——工夫——境界则是阳明心学美学的内在逻辑。 据笔者的体验,阳明的学说是基于生命真性情体验的学说,他的美学是基于生命真性情体验的美学。要言之,他的心学与心学美学的根本宗旨与品格,可归结为以“良知”本体、以“致良知”工夫、以“无入而不自得”的人生境界为最终追求的道德生命和精神境界的学说。“良知”是其学说的本体,“致良知”是其学说的工夫,其最基本的精神是追究如何做人和做什么样的人,也就是如何引人进入“无入而不自得”的“圣人”境界。牟宗三指出,宋明理学的“中心问题首先在讨论道德实践所以可能之先验根据(或超越的根据),此即心性问题是也。由此进而复讨论实践之下手问题,即工夫入路问题是也。前者是道德实践所以可能之客观根据,后者是道德实践所以可能之主观根据。宋、明儒心性之学之全部即是此两问题。以宋、明儒词语说,前者是本体问题,后者是工夫问题。”[24]“要者是在自觉地作道德实践,本其本心性体以彻底清澈其生命。”[25]本体是其成己、成物、成圣的依据,工夫是所以能成即化依据为现实的的途径,境界则是本体“无所亏欠”的呈现;本体经由工夫澄明,澄明之境界即现实或当下之本体,本体与境界原本为一。这种境界,以“诚”为“实理”,以“仁”为“生理”,以“乐”为“情理”;在这种具有层次性的境界系统中,“诚”是基础,“仁”是核心,“乐”是目的;也就是说,以对道德人生的审美体验为基本内涵和基本特征的“乐”是其心学范畴系统中表达理想境界的最高范畴,“无入而不自得”的“乐”的境界是其追求的最高人生境界。这种境界既是道德的境界,也是美学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中,道德与审美是有机的统一,内在地圆融。进入这种境界,离不开乐的本体体验,也离不开乐的体认工夫,本体与工夫原不可分,因此,这种心学是基于本体工夫论的道德性命之学,这种美学也是基于本体工夫论的精神自得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