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情感诗学与近现代西方美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船山学刊

内容提要:

王夫之认为人之有情犹天之有气,视情为人之本,与近现代西方哲学的情感本体论有相通之处;王夫之将审美活动视为“自然之华”与人的“心目”“文情”的统一,实际上提出与近现代西方美学近似的“内在眼睛”说与“审美态度”说;王夫之将情与景的统一提到新的高度,他的“景语”说创造性地总结了中国美学中情景观,与现代艺术符号学中讲的“存有”说相贴切;他的“兴”说与“现量”说与近现代西方美学讲的情感思维、直觉思维相切近。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3 年 11 期

关 键 词:

字号:

      王夫之所处的时代是明清之交,正是明代启蒙思潮的末期与清朝开国实行严厉的文化专制的时期。受阳明心学的影响,王夫之的思想具有明显的启蒙特色,这一点在他的情感哲学中体现得最为突出。情感问题具有多重性,其主要的有三重:心理学,哲学,还有美学或者说诗学。美学的意义不离心理学与哲学。王夫之的诗学最为看重情感,其实,不妨说他的诗学是情感诗学。正是在情感诗学上明显见出王夫之与近现代西方美学的相通与相近。

      一、“人之有情,犹天之有气”——情感本体论

      情的地位问题,在中国封建社会有着特殊的意义。它不仅是个哲学问题、美学问题,而且还是个政治学、伦理学问题。它也不仅具有理论上的价值,更重要的具有现实的意义。先秦儒家虽然不怎么突出情,也还是给情以一定的地位。到宋明理学,情的地位降低了。理学家们将情与欲联系起来,情即欲,然后又将情与性对立起来。于是,“存天理,灭人欲”则具有了存性灭情的内容。这绝对是对人性的摧残。

      明代心学中情的地位提高了,在王阳明的学说中,情与性都属于心。情的地位得到了维护。到阳明后学,片面地强调情。这种唯情主义成为明代启蒙思潮的一大景观。

      王夫之的基本立场是为情争地位。他的重要观点是情性的统一性。他说:“情由性生,情以显性”;“情者,性之端也。循情可以定性也。”(《读四书大全说·孟子》)

      在将情与性建立起必然联系的基础上,王夫之将情的独立性突出来,这是王夫之一大贡献。这是分几步走的。

      第一步,认为情与性有合有离。他认为情虽然由性生,但生出后,就一合一离,如竹根出笋,笋之与竹终各为一事物。又如父子,父实生子,而子已长,父要完全约束他的行为,也就难了(参见《读四书大全说·孟子》)。

      第二步,突出情不同于性。他说:“性有自质,情无自质”(《读四书大全说·孟子》);“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性也,而非情也。”这“四心”有自质,它们是性而非情,而情为喜怒哀乐爱恶欲,它们无自质。质是说规定性。说情无自质,当然是不妥当的。情也有自质,只是它不同于性的自质。王夫之说情无自质,是为了说明情不同于性。

      第三步,提出情性相需相成相函说,王夫之认为:“是故情性相需者也,始终相成者也,体用相函者也。性以发情,情以充性,始以肇终,终以集始,体以致用,用以备体。阳动而喜,阴动而怒。故曰性以发情,喜以奖善,怒以止恶,故曰情以充性。”(《周易外传》)

      这里,王夫之对情的重要性做了充分的肯定。1、情性相需。过去只是讲情需要性,没有人说性需要情。王夫之说情性相需,实际上突出情的作用。2、情性相成。同样,过去只是讲性成情,没有人说情成性。现在王夫之说情性相成,同样是突出了情的地位。3、情性相函。前面讲性生情时,将它们的关系比作竹与笋、子与父。现在说性情相函,性与情的关系就不是父子关系了。关于情与性的相互作用,王夫之最后概括为“性以发情”、“情以充性”。

      可以说,就古典哲学言,王夫之对性情关系的论述达到了最高水平。

      王夫之的最大创造是将情定为人之本。他说:“人之有情也,变则通,通则放。犹天之有气也。喜与乐通,怒与哀放,秋凛而冬栗,金肃而水凄。”(《诗广传》卷一)说人之有情,犹天之有气,也就是认为情是人之本。王夫之进而认为,人之有情,是人与动物的重要区别。他说:“草木任生而不恤其死,禽兽患死而不知哀死”。人不同,“人知哀死而不必患死”(《周易外传》卷一)。“哀”与“患”,有重要区别。“哀”是情感性的,“患”则只是生理性的。人哀死,是因为人有情;人不必患死是因为人有理性,懂得人总是要死的。动物没有理性,也没有情感,所以只是患死,而不知哀死。

      正是因为人哀死,故在死的问题上,最为充分地表现了人对生的珍惜,对友情、亲情的珍惜。人清楚地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逃过死之劫,故而不必患死。同样,也因为人清楚地知道,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故而在有生之年,总是最大限度地实现人生的责任、义务,同时也最大可能享受人生的欢乐、幸福。

      “哀死而不患死”。不仅表现出王夫之达观的人生观,更重要表现了王夫之重情的人生哲学。

      王夫之说:“情如风然,寒便带得寒气来,暄便带得暄气来,和便带得和气来。”(《读四书大全说·孟子》)这话突出了情对人格塑造的重要作用。情具有一种渗透性、弥散性、表现性,它对人的精神上的影响是全面的深入的细微的。

      王夫之对情的地位的论述,不仅具有启蒙的作用,为当时中国的新思潮推渡助澜,而且与现代哲学具有相通性。

      近代资本主义发展在哲学思潮上的一大反应则是情感主义的兴起。远一点可以谈到英国经验主义。英国经验主义是新兴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上的一个重要表现。它所处的时代与明代是差不多的。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家强调情感在人性中的重要地位。“十八世纪的思想认为宗教起源于原始人的理论活动能力,或者诡诈的僧侣的创造。休谟反对这些理论,他认为信仰上帝不是思辩推论的结果,而是建立在人的感情和冲动的本性上。”(注:梯利:《西方哲学史》下册,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第126页。)按休谟的观点,感情也是人的本性。在情感主义的影响下,英国出现了拜伦为代表的浪漫主义文学。“卢梭与理性相对立而为感情辩护,是形成浪漫主义运动的强大影响之一。”(注:罗素:《西方的智慧》世界知识出版社1992年版,第314页。)英国经验主义的情感理论成为德国古典哲学的重要营养之一。

      二十世纪西方出现了一个情感主义哲学学派,这个学派是逻辑实证主义的一个分支。代表人物艾耶尔非常重视情感在人性中的地位,他不仅认为美是情感的,伦理也是情感的。伦理的词的功能“纯粹是‘情绪的’”(注:艾耶尔:《语言、直理与逻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版,第123页。)。近现代西方的各种哲学学派对情感的强凋明显地具有个性解放的性质。情感主义与理性主义异曲而同工,都是对人性的肯定。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