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2435(2003)03-0389-06 一、补苴罅漏 张皇幽眇 沉浸
郁 含英咀华 韩愈,字退之,生于唐代宗李豫大历三年(768),卒于唐穆宗李恒长庆四年(824),享年五十七岁。他三岁时就成为孤儿而寄人篱下;但他志向高远,勤于儒学,终成大儒,名扬天下。他虽中进士而步入仕途,然性情耿介,不平则鸣,屡屡顶撞上司,故往往被贬谪发配,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但是,他在诗文领域中,却能纵情挥毫,抒发自己胸中的郁闷,提出独创的理论见解,故一直受到学人的推崇与拥戴。《旧唐书·韩愈传》:“愈所为文,务反近体,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语。后学之士,取为师法。”此乃精要概括。 韩愈在《复志赋并序》中,以忧愤的笔调描述了自己怀才不遇,志不得伸、备受冷落的景况。他虽于唐德宗李适贞元八年(792)擢进士第,但久久不得仕,直至贞元十二年,才在汴州刺史董晋门下担任一个小小的观察推官,只干了一年,就因病辞职,退休在家。他心情抑郁,但未忘报国,只在读书中消遣世虑,“朝骋骛乎书林兮,夕翱翔乎艺苑”,便是他的自勉;“进既不能获其志愿兮,退将遁而穷居”,便是他的逆境;“情怊怅以自失兮,心无归之茫茫”,便是他的忧愁;“往者不可复兮,冀来今之可望”,便是他的希求。可见,他的骋骛书林、翱翔艺苑是有丰富的内涵的,体现了作者对于未来美好境遇的向往。同时,也表明作者的读书是和致用紧密联系的。他不是一个书呆子,不是为读书而读书,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志愿,抒发自己的情思,从书中摄取营养,以不断完善自己,从而为实践自己的济人之志创造条件。可见,从读书中寻找乐趣,和书籍结成亲密的精神伴侣,乃是和韩愈对人生美的追求联系在一起的。 通过仕途实现自己美的追求是困难重重的。他虽奋力拼搏,但因屡屡触犯权贵和德宗皇帝而被贬谪。据《新唐书》本传:韩愈“操行坚正,鲠言无所忌。……既才高数黜,官又下迁,乃作《进学解》以自谕。”此文以师生对话的方式,运用反诘的方法,辨析了学业、事业、德行、品行的进步和成长的美,抒发了韩愈内心郁结的愤懑,表现了韩愈的情操、品格、理想。《新唐书》中曾全录此文,足见其重要地位。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这是韩愈教诲弟子的名言,是全文的中心。所谓业,是指学业、事业;所谓行,是指德行、品行。这句名言颇富于对立统一的哲学美学意味。业与行,是各有侧重的,业偏重于经国,行偏重于修身。业与行又是统一于人的。精与荒,勤与嬉,成与毁,思与随,都是一对矛盾。它们都因人而异。人所应该孜孜以求的是“业精”、“行成”的美的目的,而其达到的途径、手段则是“勤”与“思”。换言之,实现“业精”、“行成”,必须通过“勤”与“思”的中介桥梁;舍去“勤”与“思”,就无法实现“业精”、“行成”的目的。 然而,“业精于勤”、“行成于思”的贤者,不见得都能被社会所理解,不见得都能受到重用,韩愈就是如此。他托弟子之口,用反诘的语气说:“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先生之业可谓勤矣。觝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却不见信于人,动辄得咎,屡遭贬谪,弄得“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这里,韩愈借弟子之口,以自嘲的方式,抨击了社会的不公,描述了自己不为世用的乖蹇命运。但是,透过字里行间,我们却看见了韩愈精益求精的儒学追求,所谓“补苴罅漏,张皇幽眇”,所谓“沉浸醲郁,含英咀华,”所谓“闳其中而肆其外”,便是在这种追求中所获得的审美体验与美学风格。对于儒学的精义,进行补充、阐发、探索、咀嚼、玩味,品鉴,并以闳大豪肆的风格表现之。这就越过了理性的限阈,而迈入审美范围。可见,韩愈的上述名言,不仅有理论的创造意义,而且有情感的抒发状态。它是在勤奋学习的基础上,经过思想熔炉的陶铸而形成的审美结晶。它是“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的产物。它对后代莘莘学子欣赏学习过程的美,提供了借鉴。 二、实之美恶 发不可掩 搜奇抉怪 雕镂文字 《毛诗序》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韩愈为文,是十分重视内在真情实感和外在形式传达的。他主张谨慎地直面真实;对于现实中的美与丑,必须表现得淋漓尽致,不可隐瞒、掩盖。这样才可表里相符、辞能达意、实现文学美的价值。他在《答尉迟生书》中说:“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可掩。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余;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这里,强调一个真字,便是“慎其实”;而真,不可能尽美,也不可能尽恶(指丑),它有美有丑,这便是“实之美恶”;不论是美也好、是丑也好,都应忠实地充分地予以揭示,这便要“发也不可掩”。如此充乎其内、发乎其外,则其本与末、形成声、行与言、心与气,等等,必能彼此呼应、相得益彰、完全一致;其文学的情姿、风韵、气势、品格的美,也必然能得到清晰、充分的显示。 但是,韩愈在表现美的形象时,为了务去陈言,为了刷新别人耳目,往往不热衷于以美写美,而喜爱追逐以丑为美、化丑为美。他主张语惊四座,独树一帜,彪炳千秋,垂范后世。他反对泛泛而谈、平淡无奇,提倡危言耸听、怪怪奇奇。他在《荆潭唱和诗序》中,宣扬“搜奇抉怪,雕镂文字”,赞赏“铿锵发金石,幽眇感鬼神”。他在《贞曜先生(指孟郊—笔者)墓志铭》中,赞美孟郊为诗“刿目鉥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掐擢胃肾,神施鬼设,间见层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