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和谐美学与审丑教育

作 者:

作者简介:
周来祥 山东大学美学研究所、文艺美学研究中心 250100

原文出处:
文艺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从辩证和谐美的立场出发,讨论了古代和谐美、近代崇高美和现代辩证和谐美的有机发展过程以及审美教育意义,尤其强调了对近代崇高美作为辩证和谐美学发展的一个重要环节在当下审美教育中的缺场应该给予高度重视。只有补上审丑、审荒诞教育这一课,辩证和谐美学所期待的健全和谐的人格才可能形成。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3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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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谐美学归根结底是人的美学,是和谐的人创造的美学,又是促进人和谐全面发展的美学。和谐美学把美、审美、艺术放在理性科学认识和感性意志实践的关系中来理解,把美界定为和谐自由的审美关系,与此相对应把审美和艺术界定为和谐自由的审美意识,界定为以情感为网结点的感知、想像、理智和谐组合的心理意识整体。和谐美学的这些基本精神内在地规定着审美教育和艺术教育的本质特征。

      第一,审美教育和艺术教育,以感知为前提,以情感为中心、为特质。与各种理性教育不同,它必须首先给予人们以审美感知,没有这种审美感受,审美教育和艺术教育就无从开始,就无从谈起。同样,它不是一种概念的教育,不是一种逻辑推理的教育,不是靠逻辑的力量去征服读者,而是一种情感的教育,靠情感的感染力量,去吸引观众,在潜移默化中升华人们的心灵世界。

      第二,审美教育和艺术教育,不是单一的,而是丰富的,不是局部的,而是整体的。它以情感为中心,为网结点。情感一方面与感知、想像、思维相联系,另一方面与目的、理想相联系,而其与各种元素之间也是一个既互补又互动的有机体。情感力既推动着感知力、理解力和想像力,而感知力、理解力和想像力又深化着、丰富着情感力。感知力、理解力、想像力、情感力之间相互渗透、相互融合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张力结构。这个张力结构推动感知力、情感力、理解力、想像力都得到充分而协调的发展。

      第三,这种和谐的心理结构是动态的,在矛盾的运动中不断地调节它的和谐与平衡。一般地说,矛盾对立是普遍的、绝对的,平衡、和谐是暂时的、相对的。但在审美教育、艺术教育中,平衡、和谐是理想、是目的,矛盾对立、裂变主要是作为中介、作为过程而存在并发挥它的作用。追求崇高、丑、荒诞日趋极端的对立,从整个人类审美心理结构和审美意识的发展说,只是一个短暂的历史阶段。这个阶段来源于素朴的古典和谐心理,又以更高的现代辩证和谐的心理结构为指归。

      最后,这种审美意识和审美心理结构,又内在地规定着它的特有的审美功能。审美意识及其物化形态的艺术,既与科学理性有深刻的内在联系,又与目的理想意志实践相联系。前者必然带来真的认识作用,促进智育的深化;后者必然产生善的教育作用和鼓舞人们走向实践斗争,从而引导德育的升华。这种作用不是外加的,是其审美本质中所内在具有的。这从根本排斥了唯美主义,因为美、审美、艺术本身就是真与善,就是理性科学认识和感性意志实践的一种特定关系规定的。这一规律认识和意欲目的、理性与感性的特定组合,也规定着审美理想、审美观念、审美趣味、审美心理结构和审美能力培养的特点。审美理想、审美理念的培养,侧重于审美教育的理性、普遍方面,审美趣味的形成则侧重于审美教育的感性、个别方面。而审美心理结构的塑造和审美能力的锻炼则贯穿于审美理想、审美观念、审美趣味等整个审美活动之中,并且是它们的历史积淀的积极成果。

      美和艺术不是抽象的,在其存在的现象形态中是具体的、丰富的,在其历史的动态中,是变异的、多姿多彩的。这些现象形态反映了人的复杂的社会联系的特定方面,这种历史的动态展示了人的本质的特定的社会内涵和时代的人文精神。这些美和艺术的形态在审美教育和艺术教育中,具有不同的特点和各自独特的功能,但这个问题还未引起人们充分的注意,我们应该予以特别的关注和深入的研究。

      从量的观点看,现实的美分为社会美和自然美。社会美偏重于内容,偏重于社会的善,偏重于人与社会的关系;自然美偏重于形式,偏重于自然的真,偏重于人与自然的联系。与美的形态相对应,艺术中也出现了模仿再现艺术和抒情表现艺术。再现艺术偏重于在个别的感性现实中,描绘人与人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表现艺术偏重于在自然的形式中(表现艺术描绘自然,只是把自然作为情感形式)展现人们细微深刻、丰富多彩的心灵世界。因此社会美和再现艺术在协调人与人的关系,促进人与社会和谐发展中有更大的作用;而自然美和表现艺术,在平衡人的内心世界,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方面有独特的审美功能。

      从质的观点看,有偏于素朴和谐的古典美——亦即中国传统的中和之美,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古典主义艺术,有偏于对立的近代崇高和其不断裂变的形态:丑和荒诞,以及与之相对应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艺术;有既追求对立又追求协调的新型的辩证和谐美,及与之相对应的社会主义艺术。对这些美和艺术形态的动态探析在中国几乎经历了半个世纪,而对这些美和艺术形态的审美和艺术教育的独特内涵与独特功能的研究还刚刚开始。据我见到的有限材料,杜卫的《美育论》已较早地谈了美与崇高、悲剧与喜剧在审美教育中的特点和作用,可惜对丑与荒诞这一20世纪最大最鲜明的创造,却还未有只言片语。

      古典素朴的和谐美(中和之美)与和谐美的古典艺术,对我们的审美和艺术教育具有双重的意义,它一方面作为我们优良的美学传统,作为恰到好处美得不能再美的理想与艺术的范本,仍然给予我们以巨大的审美享受和艺术教育,特别是面对着西方由崇高向丑、向荒诞日益极端的裂变,由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日益对本质、中心、主流、统一性的彻底解构,它更显示了中国和东方和谐美和艺术所独有的魅力。不少西方的学者如德里达正在矛盾痛苦的深渊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东方。海德格尔所着力探寻的“此在”(Dasein),在中国古代审美文化中可找到它的理想的范本。的确在中国古典美和艺术中,那种人与自然是朋友、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协调的大同世界,对拯救西方丧失的统一性,对于创造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和谐完满发展的未来都将是巨大的精神文化的资源。但古典的中和之美,既是未经分化的古代人的创造,又是原始的、素朴的、单纯的,在一个封闭的圆圈中发展的。它不丰富、不复杂,承受不了尖锐剧烈的冲突,它的完满恰恰是建立在古代人不完满的基础上。古代人曾经认为自己是完满的,但那种完满是未经裂变的原始的低层次的完满,与现代自由人的完满不可同日而语。和谐的古典美与古典艺术的这一局限,是审美教育和艺术教育中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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