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513(2003)02-0005-05 康德的崇高理论在美学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康德以其特有的哲学沉思,在柏克的基础上,把崇高理论推进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程度。正是因此,康德的崇高理论在其后一度成为西方崇高理论的主流。学习康德的崇高理论是非常必要的,甚至是必须的。但时代既然已经发展到今天,就为我们了解崇高理论提供了更多的资料,这样就具有了对历史上的崇高理论进行比较的更多的可能性。本文正是试图把康德的崇高理论放在历史的序列中来理解,以期更恰当地理解这一理论——它的理论要点,它的成就,它的不足,这种不足的原因,它在崇高理论发展历史中的位置等等。经过这样一些考察,有助于我们把握康德的崇高理论及其局限性。下面就谈谈自己对这一问题的理解。 一、康德崇高理论的要点 康德崇高理论的要点有五个方面:关于能给人崇高感的客体,关于能得到崇高感的主体,关于客体与主体的关系,关于形成崇高感的过程,关于得到崇高感后的效果等五个方面的理论。在第一个方面,康德的客体指自然事物,尤其指自然事物的物理性质,这个特点从康德的论述中可以看出。具体说来,自然事物的物理性质表现为体积的大或威力的强,由此他分崇高为数学的崇高和力学的崇高。康德的能得到崇高感的主体指的是有相当文化修养和意志能力的主体,即理性的主体。他说:“心意对于崇高的情调要求着心意有一对于诸观念的感受性……事实上,若是没有道德诸观念的演进发展,那么,我们受过文化陶冶的人所称为崇高的对象,对于粗陋的人只显得可怖。他将大自然在破坏中显示暴力的地方,在它的巨大规模的威力面前,他自己的力量消失于虚无时,他看到的将只是艰难,危险,困乏,包围着深陷在里面的人们。”[1](P105)只有有理性和意志能力强的人才能在观念中抵御感官中的暴力,否则就会被这威力吓倒,康德是很强调主体的理性能力的。 在主客体关系方面,自然客体是作为人的对立面而出现,给主体以恐惧、惊骇等痛感。他举例说:“高耸而下垂威胁着人的断岩,天边层层堆叠的乌云里面挟着闪电与雷鸣,火山在狂暴肆虐之中,飓风带着它摧毁了的荒墙……诸如此类的景象,在和它们的较量里,我们对它们的抵拒的力量显得太渺小了。”[1](P101)这类事物使人感到可怕,作为人的对立面而出现,给人以感官上的痛感,但经历一个“暗换”的过程后却能体会到崇高,就是说,主体虽不能在感官中,但能在观念中把握、战胜客体,得到胜利的喜悦,于是主体经历了由痛感转化为快感的过程。对这个过程康德有详细论述。在列举了种种可怕的景象后,康德就接着指出:“但是假使发现我们自己却是在安全地带,那么,这景象越可怕,就越对我们有吸引力。我们称这些现象为崇高,因它们提高了我们的精神力量越过平常的尺度,而让我们在内心里发现另一种类的抵抗的能力,这付与我们勇气来和自然界的全能威力的假象较量一下。”[1](P101)“崇高情绪的质是:一种不愉快感,……这不愉快感在这里却同时是作为合目的的被表象着:这是因此而可能的,即那自己的无能发现着这同一主体的意识到它自身的无限制的机能(即通过无能之感发现着自身的无限能力)。”[1](P99)“对象将作为崇高而用愉快来欣赏着,这愉快却是由不愉快的媒介才可能的。”[1](P100)最后的效果是主体理性力量得到了增强,主体在观念上得到了提升。在对崇高的分析中康德多次表达了这一意思:崇高不存在于自然的事物里,而只能在我们的观念里寻找。“真正的崇高只能在评判者的心里寻找,不是在自然对象里。……谁会把杂乱无章的山岳群,它们的冰峰相互乱叠着,或阴惨的狂野的海洋唤作崇高呢?但是心情感到在它的欣赏里自己被提高了。”[1](P95)“所以,自然界在这里称作崇高,只是因为它提升想象力达到表述那些场合,在那场合里心情能够使自己感觉到它的使命的自身的崇高性超越了出来。”[1](P102)归为一句话:崇高的效果不是在自然客体上发现了崇高的因素,而是主体的理性能力的自我欣赏和提高。 二、康德崇高理论的局限 康德的理论受到了柏克的很大影响,又有很多不同。相比之下,康德把柏克的崇高理论的客体涉及很多方面,包括社会、自然、艺术等方面缩小为仅关于自然的物理性质方面。在主体方面,理性的力量更突出了。在关系、过程、效果方面则和柏克很相似,区别只在于康德更为强调理性。康德因此在前人基础上达到了相当的深刻性。但同时也正是由此而具有了局限性。下面将谈谈这一理论的不足之处。 首先,在关于客体方面,康德仅以自然物的物理性质来作为谈论崇高的客体是远远不够的。崇高的客体还有很多。柏克的崇高客体不限于自然事物,他曾以社会事物和艺术形象作为谈论崇高的客体。在社会事物方面他以专制政府,异教徒的寺庙为例说:“建立在人们的情感,主要是恐怖情感之上的专制政府,不使自己的领袖在公开场合露面”[2](P116),给人以一种可怖的神秘性。同样,在异教徒的寺庙里,它们的偶像都立在黑暗之中,也具有可怖的神秘,在诗歌中,维吉尔和密尔顿诗歌中的魔鬼或冥界君王由于其可怖性,也具有崇高的性质。 不但如此,形体不大,威力不猛的动物,人为物和人本身都可能成为崇高的客体。屠格涅夫散文《麻雀》中为保护幼雀不惜牺牲生命的老雀,伴随遇难主人而去始终忠诚如一的狗都给人以崇高感。这是什么原因呢?作者分析说:“这麻雀会被认为是崇高的,那么是什么使它成为崇高的呢?答曰:完全不是它躯体的庞大,而是它的爱和勇气。……这爱和勇气的异常伟大,不单靠爱和勇气的质,还靠质中的量,这正是崇高之所在。……小小的麻雀因超过或压倒大而来的崇高,毫不亚于苍穹和大海的崇高。然而这不是范围的大,而毋宁说是力量的大,在这种情况里,是一种精神力量的大。诗云:‘爱的力量比死大,完全压倒了使其忍痛离开的本能。’司各特和华兹华斯诗歌中的狗也是这样,它的主人在享维思的山崖中遇难,三月之后,它也在其主人的尸体旁被发现了。诗云‘昼夜抚育相伴,岂忘爱之崇高?情感力量化血肉,伟大谁能料想?’”[3](P44-45)在这里,形体不大,威力不猛但道德力量很高的麻雀和狗成了崇高的客体。人为物也可以成为崇高的客体。原始社会的图腾作为原始人安全、力量和信心的象征,同时又带有不可把握的神秘性质,在原始人眼中是令人恐惧而崇高的。“图腾既是人的力量被歪曲的表现,又是对自己周围自然的一种非理性和理性概括。原始人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把未知自然表现在图腾和神话里。原始图腾是人为的,又是外在于人的。……图腾艺术作为崇高是原始思维的产物”[2](P114)。可见,在特定条件下,人有可能自己造出某件象征物而对之顶礼膜拜,这也表明,出于人的思维的事物也可以成为崇高的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