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审美体验的三种基本方式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建民(1955-),男,安徽亳州人。徐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复旦大学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古代文论研究。 徐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原文出处:
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中国古代的审美体验思想有着十分深厚的积蕴。审美体验是极其复杂微妙的心理活动过程。审美体验的不同阶段需要不同的审美体验方式,味象、神遇、物化就是古代最基本的三种审美体验方式,三者既有共同点又有不同处,并被运用于审美体验的不同阶段。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3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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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638(2003)03-0009-03

      审美体验是审美活动的重要内容,无论是审美创造还是审美欣赏,都离不开审美体验。古代理论家对审美体验作了大量论述,因而,古代审美体验思想有着十分深厚的积蕴。虽然古代理论家高度重视审美体验,但“体验”一词却出现甚晚,且极少使用。古人常用味、品味、体味、味象、神遇、神会、意会、意冥、冥会、物化、心悟、感神等术语来指称审美体验。审美体验是一种极其复杂微妙的心理活动,是审美主体对审美对象由浅入深、通过逐步感受、体认而把握对象内在精神的过程。此过程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体验层次,需要不同的体验方式。味象、神遇、物化就是古代最基本的三种审美体验方式。

      一、味象

      “味象”最早由南朝著名画论家宗炳拈出,他在《画山水序》中说:“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澄怀”即要求审美主体澄清胸怀,陶冶出纯净无瑕的审美心胸,为审美体验的展开提供良好的心理条件。“味象”之“味”,即体味、品味,也即体验;“象”即审美对象。所谓“澄怀味象”,就是审美主体以清澄纯净、无物无欲的情怀,在非功利、超理智的审美心态中,品味、体验、感悟审美对象内部深层的情趣意蕴、生命精神。

      “味”本来是一个心理学术语,指人的味知觉,即人对食物品尝的知觉活动。这种知觉活动以主体感受、体味为基本特征。由于审美活动也以主体感受、体验为主,在心理活动过程和方式上与品尝食物的味知觉活动有某种类似,因而古代理论家便把“味”这一心理知觉术语引入美学理论中,用以指称审美体验。

      “味象”作为最基本的审美体验方式,实际是审美主体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地感受、领悟审美对象的过程。宋代杨时《龟山语录》论学诗云:“学诗者不在语言文字,当想其气味,则诗之意得矣。”又云:“诗难卒说,大抵须要人体会,不在推寻文义。”他解释获得“诗之意”的“体会”过程云:“何谓体会?且如《关雎》之诗,诗人以兴起后妃之德,盖如此也。须当想象雎鸠为何物;知雎鸠为挚而有别之禽,则又想象关关为何声;知关关之声为和而适,则又想象在河之洲是何在;知河之洲为幽闲远人之地,则知如是之禽其鸣声如是,而又居幽闲远人之地,则后妃之德可以意晓矣。是之谓体会。惟体会得,故看诗有味。”杨时释《关雎》为后妃之德,是局于经学家之偏见,对此我们姑不论。他说的学诗“全要体会”是有道理的。从杨时之论可知,审美体验是由表及里、逐步展开的过程,因为审美体验的目的是要把握对象的内在精神情韵,而对象的审美情韵极其微茫惨淡,对审美情韵的感悟必须逐步深入。在此过程中,审美主体积极思维想象,即“想象雎鸠为何物”、“关关为何声”、“在河之洲是何在”等。通过这些由表及里、步步深入地感悟、想象、体会,审美主体“知雎鸠为挚”、“知关关之声为和而适”等,最终审美对象之内在精神“可以意晓矣”。

      “味象”作为审美体验方式,具有心理感受的深切性、细微性等特点。宋代范晞文《对床夜雨》提出“咀嚼既久,乃得其意”的体验方法,正是对“味象”这一特点的概括。因为审美对象的精神情韵微茫惨淡,幽渺难踪,只有反复体味,持久“咀嚼”,仔细品赏,才能有所感悟。元代韦居安《梅诗话》载:“杜小山来尝问句法于周紫芝,答之云:‘但能饱吃梅花数斗,胸次玲珑,自能作诗。’……余观小山诗云:‘小窗细嚼梅花芯,吐出新诗字字香。’”“饱吃梅花”、“细嚼梅花芯”,就是要求作者对审美对象进行深切细致、精心入微地体验、感受,通过持久反复地“细嚼”,最终渐渐品味、体验、感悟出审美对象的精神情韵。

      “味象”是个体对对象的独特体悟,体验者的个性气质、感情态度、审美趣味等参与其体验过程中,从而使“味象”具有鲜明的个性化特征。沈德潜《说诗晬语》云:“盖诗当求新于理,不当求新于径。譬之日月,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未尝有两日月也。”万物有“常见”之象,日月“未尝有两”,但人的感受不同,体验各异,而能见出“常新”之光景,创作出常新之佳作,这正是“味象”的新颖独创性所致。如梅、菊、竹、松、月等是古人常咏的对象,但作品又各各不同,同是咏梅,陆游之作不同于庾信之作;同是咏月,苏轼之作不同于姜之作。所以李东阳《麓堂诗话》说:“自有诗以来,经几千百人,出几千万语,而不能穷,是物之理无穷,而诗之道亦无穷。”“物之理无穷”是诗人独特体验的结果。

      二、神遇

      “神遇”本是庄子提出的一种体“道”方法。庄子认为,微妙玄奥的“道”不可以语言概念直接把握,而只能通过心灵体验、精神感悟的方法,即“神遇”的方法认知。《养生主》云:“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人间世》云:“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心斋也……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目视”、“听之以耳”,是以耳目感官认知对象,这只能把握对象之“形”,无法把握对象之“神”。故体道不能仅靠耳目感官,必须展开心灵精神的感悟活动,即“以神遇”。“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是“神遇”的具体体现,“听之以心”是超越感官知觉,认知主体以己“心”己“神”感悟对象之“心”之“神”,二者在心灵精神上进行沟通、契合,从而达到对对象内在本质的认知和把握。庄子的这种体道方法与审美体验相通,故被引入审美体验理论中来,并成为一种重要的审美体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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