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随着中国的经济增长的加快和对外文化交往的增加,中国学术界越来越强烈的对话和参与国际竞争的意识使得当代西方各种学术思潮进入国人的理论视野,当代西方哲学和美学思潮几乎可以同步地在中国得到反响。但是,在这些对话中,人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是,人们发现,当代中国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美学;中国传统美学虽然在90年代以来受到重视,但主要是从历史文化的角度对它的发掘和整理,而真正使它成为可以与当代西方学术构成平等对话和交流的现代性的活的思想,尚需时日。但是,人们已普遍意识到这一点。这次“美学与文化:东方与西方”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一个重要专题就是讨论中国传统美学的现代意义。 因此,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在于是否承认各民族历史上美学的独特价值,而在于认真分析总结这种独特的价值到底是什么,这些独特的思想怎样与当代世界的文化和美学建构发生关联;换一种说法就是,我们能从中国古代哲学和美学中继承一些什么思想,怎样继承。承认中国古代美学具有一定的现代意义不难,但怎样使这种“意义”进入现实的理论建构和生活实践,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应该说,已有不少学者正在为此而努力。我在一篇文章中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认为中国古典美学对建构当代美学至少有以下六个方面的意义: (1)在美学研究方法论上,把哲学、美学、人生感悟融为一体的综合圆融的方法论,不是脱离人的生活过程和生活实践,纯粹从知识论角度去演绎建构一种美学,而是从对自然、社会、人生的总体的把握和感悟中去理解审美和艺术的实质。(2)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克服,把单向度的人化自然改造为人与自然之间相互亲近和依赖。不是从被动的、害怕受到自然规律惩罚的角度去尊重自然,而是真正把自然当作人类生存的“根”、当作人类的“大地之母”来看待。(3)对自然的审美态度。自然对于古代中国人来说,不是一种外在的异己的力量,也不是一种可以无限索取资源的宝藏,而是有灵有情有个性、可以进行欣赏和精神交流的对象,是可以抚慰人心灵的疲惫、疗治心灵和精神创伤的一个温暖的家园。(4)审美化的生存理想。审美化生存不仅是道家的理想,也是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的理想。如果说儒道之间在许多方面有着对立和补充,那么,在这一点上,它们之间却有更多的共同之处。对于当代中国人来说,宗教传统的缺乏和现代宗教意识的衰落更使得这种审美化的生存理想成为疗救心灵衰颓的有效途径。(5)在形上追求上的当下现实超越。形上超越不是在彼岸世界,不是在上帝的天国里实现,而是就在此在的生活过程中,在人对自然本身的亲近和归依的过程中,在人的艺术创作和欣赏过程之中。超越不是向天国的超越,而是此世此岸的审美和艺术超越。(6)在艺术起源和本质论上的天人感应观。中国传统美学不是把艺术看作是某种社会现实的忠实反映,也不是看作艺术创作者心中某种非理性的生命冲动的表现,更不是看作一己狭隘情感的自我表达,而是看作人与自然之气交会感应之后的一种生命创造。这种艺术本质观把艺术创作深深地植根于宇宙自然的生机运行和生命流动之中,因此它有着永不枯竭的源泉。 当然,这几个方面只是一种初步的归纳,有不同观点或挂一漏万在所难免。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从自己民族传统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学术和思想之“根”,这样才能真正参与世界的思想对话与交流。这里有一个区别必须弄清楚。我们不能以狭隘民族主义立场为出发点。如果从狭隘民族主义的立场来说,现行的整个学科体系首先是西方人建立的。立足本民族历史文化传统并不意味着固守这种传统,不意味着不能吸取西方思想和言说方式。问题在于,我们必须在有自己的东西的基础之上吸收西方,对话必须要有可资对话的基础,否则只能是做西方人的应声虫。这就必须使传统中仍然有生命的那些思想切实地进入现代思想的建构之中,使它融入现代人的生活过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