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89(2003)01-0108-006 “重估一切价值”，尼采如是呼喊。一切价值将被彻底消解，所有价值又将被重新确定，在这种消解和确定之间，每一种价值存在都将面对这样的责问：在新的价目表中，你处于什么位置？接受这种责问的，当然也包括美和艺术。那么，美和艺术的价值到底到哪里？用什么来重估它们的价值？尼采认为，回答这个问题是一门学科的任务，这门学科叫做——美学生理学。 尼采在《道德的谱系》一书中说：“美学生理学是一个到现在还鲜为人接触和阐释的课题”[1-p89]，那么，什么是尼采的美学生理学？在何种意义上，尼采将美学与生理学联系在了一起？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弄明白，尼采是在什么角度审视美和艺术的价值问题，又是在什么意义和范围内应用“生理学”这一术语。 一、重估一切价值的标尺——生命 尼采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他认为“佛教的传播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印度人过多地，几乎是清一色地食用大米，以及由此造成的普遍的身体虚弱”；[2-p156]认为气候温和的国家易于产生专制者，认为“‘拯救人类’，这与其说取决于神学的奇迹，不如说取决于营养问题”[3-p20]；他甚至认为他之所以写出了那么好的书，是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胃。这些话令人摸不着头脑，看上去既琐碎又不着边际，可是尼采却将之看成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他在解释“我为什么这样聪明”明说：“你们一定会问我，究竟我为什么要叙述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呢。因为，假如我命中注定要担当大任，那就是越发害了我。我的回答是，这些琐屑小事——营养、地域、气候、休息，一切自私自我的诡诈——这是超越一切的概念，比迄今为止人们所认为的一切重要的东西还要重要”[3-p38]。为什么重要？因为“这乃是生命的基本条件”[3-p38]。正是在这些奇奇怪怪的言论中，体现着尼采对生命的理解：生命就是肉体活动，是吃、喝、拉、撒、睡，是人的心理、生理的一切活动的总和。 当“生命”成为重估一切价值的天秤时，就意味着肉体的感性活动成为评判价值的标准。这是对尼采以前西方哲学的彻底颠覆，肉体和感性在形而上学中作为需要被扬弃和克制的东西，现在被摆到了价目表的最高一层，或者说，它们作为最高价值已经超出了任何标准所能框范的范围，因为它们就是生命，而“生命的价值不可能被否定”，[4-p14]那么，什么是生命呢？是“起源于胃、肠、心跳、神经、胆汁、精液的一切现象”[4-p14]，是本能，是欲望，是疾病，是健康，是器官的活动，一句话，生命就是肉体活动本身。借助于这种生命观，尼采提出“要以肉体为准绳……。因为，肉体乃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无论在什么时代，相信肉体都胜似相信我们无比实在的产业和最可靠的存在——简言之，相信我们的自我胜似相信精神。”[5-p152]在同书第178页中尼采更是明确地提出：“根本的问题：要以肉体为出发点，并且以肉体为线索。肉体是更为丰富的现象，肉体可以仔细观察。肯定对肉体的信仰，胜于肯定对精神的信仰”。当肉体取代了“我思”成为最可靠的出发点时，西方形而上学的真理观和传统认识论被颠覆了。 什么是认识？尼采这样解释道：“在产生一种认识以前，每一种本能都必须首先对这一事物或发生的情况提出单方面的看法，然后，各种单方面的看法彼此斗争，从斗争中产生折中，达到平衡和各方的认同，达到公平和契约。这些本能借助这公平和契约便可保存自我，维持彼此的权利。我们只要明白了这一较长过程中所达到的最后和解和结论，并据此认为，所谓思考，实则为一种和解的、公平的、良好的、本质上与本能完全相反的东西，只不过是各种本能相互间的某种关系罢了”。[2-p251]西方认识论和以康德为代表的对先验主体本质构结的探索在尼采这里转变成了本能学说；什么是精神？“精神本身只不过是新陈代谢的一种形式”；[3-p24]什么是真理？“在其所有知识追求的最后，人们认识的最终真理是什么？是他们的器官。”[6-p288]通过对这些重要范畴的颠覆，通过肉体这把标尺，尼采判定：“过去，人类郑重称道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纯粹的臆想，确切地说，是出自病态、有害的（最深刻意义上的）天性的恶劣本能——，诸如‘上帝’、‘灵魂’、‘美德’、‘彼岸’、‘罪恶’、‘真理’、‘永恒生命’等等，所有这些概念……但是人们却在这些概念中寻求人性的伟大，人性的‘神性’……这样一来，一切政治问题，社会制度问题，一切教育问题，都从根本上弄错了，以致人们误将害群之马当成伟人——以致人们教诲别人要轻视‘琐事’。”[3-p38]于是，生理学取代传统形而上学获得了最重要的地位。 二、尼采的生理学 既然“生命——肉体”是评判一切价值的标准，肉体活动是反思一切问题的起点，那么，一切问题当然都可以转化为生理学问题，这正是尼采的基本思路。显然，这是一种泛化了的生理学。生理学最初是研究人及其它有机生命的正常生命活动的规律的科学，它研究生命体的能量代谢、器官系统以及生命体与环境之关系等等。在尼采生活的年代里，生理学随着贝尔纳等人开创的现代生理学而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开始有了测量肌肉活动和血压的生理测量仪，生命的奥秘逐渐在人类面前显现出来。任何一种科学的重大发现都会在人文思想领域内发出自己的声音，生理学也不例外，而尼采正是生理学在人文领域内的代言人。作为一个人文思想家，尼采敏感地追问道：是什么在支撑着生命活动？生命活动与其它人类活动，比如科学、哲学，宗教、艺术等等之间是什么关系，它们对于生命活动又有什么意义？反过来这些活动作为建基于有机体的基本生理活动之上的上层建筑，在多大程度上会受到有机体生理状况的影响？这两个方面构成了尼采反思一切人文社会问题的出发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