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欧的新著《论艺术》,是一本专门探讨艺术问题的美学专著。该书篇幅不长,只十四万字,但是内容很丰富。作者从当代艺术对传统美学的挑战谈起,对何谓艺术、艺术的发生、艺术何为、艺术的构成和类型、艺术生产和艺术接受等问题,做了可贵的反思和探索。正如作者所说,艺术问题属于所谓“终极追问”,“这类问题不可能有最后定论,属于‘不可道,不可言’,但又必须永远‘道’,永远‘言’,永远追问的问题。或许正因为不可‘道’、‘言’,才要永远地‘道’、‘言’。每个时代都要作出自己的回答”(第22页)。作者所努力的,显然是一种与时俱进的追问和理论创新的品格。应当说,该书较好地实现了作者所追求的目标。 李欧《论艺术》的突出特色在于它的时代性。作者立足于现今,他从20世纪以来现代派艺术在绘画、雕塑、戏剧、文学、音乐等领域的革新,以及大量新的艺术种类和体裁的产生这一实际出发,强调了面对现代艺术的挑战,重建阐释艺术的理论、重建现代美学的必要性。应当说,这种必要性早在20世纪初人们就已经感受到了,许多现代西方美学流派的涌现,都是这种必要性的产物,不少现代西方美学家都在对传统美学进行反思,把重建美学作为追求的目标,这是时代的需要,艺术进步的需要。李欧对西方现代美学有较深入的研究,但他并没有人云亦云,亦步亦趋,而是博采众家之精华,将其与丰富的中国古典美学思想相融合,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了独立的思考和探索。因此,尽管谈论艺术的书可谓汗牛充栋,李欧的《论艺术》仍能使人感到新鲜,思路开阔,观点独特,很吸引人。如果单从大标题上看,你也许会觉得这都是一些所谓古老的永恒性的问题,可是当你读进去以后,你就会发现,这不是美学上空洞抽象的老生常谈。作者广泛运用了当代心理学、人类学、生物学、物理学、系统论、考古学以及中外艺术史方面的经验事实和研究成果,不但论述清晰,结构合理,逻辑性强,而且资料丰富新颖,在美学理论与艺术实际紧密结合的基础上,提出了不少引人深思的问题和颇为深刻的见解。例如,关于何谓艺术即艺术的本质问题,作者没有像有些人那样简单地否定探讨这一问题的重要意义,而是在全面分析的基础上,提出了四点概括性的认识,突出强调了艺术结构的本质性和动态性的统一,艺术观念的变化对艺术结构动态性的影响,艺术观念不但要回答“艺术是什么”,而且要回答“艺术应该是什么”,它是阐释性和规范性的结合,并进而对当代艺术的规定性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又如,在论述艺术的价值和功能时,作者强调了艺术的多方面的价值和功能,不但肯定了艺术的认识功能、审美功能,还提出了艺术“使人社会化”的功能和艺术的“补偿功能”,并且设专节结合当代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成果着力探讨了艺术的心理治疗功能。在艺术构成问题上,作者不但从质料、语义、情态、意蕴四个方面分析了艺术的层次构成,而且还从本体论和类型论的角度,分析了艺术的本体构成和类型构成,对审美意象的有机性、完整性、不可剥离性、多样统一性、动力模式、节奏性、生长性等基本性质以及兴象、喻象、抽象、意境等不同类型作了区分和描述,并对各类艺术如建筑、雕塑、绘画、舞蹈、音乐、戏剧、电影等的审美特性作了新的概括。在艺术生产问题上,作者强调了艺术家作为艺术生产主体的重要性,对艺术家的人格特征如焦虑、冒险、天真、孤独作了具体分析,并提出和论述了构思与传达、想象与情感的关系问题。在艺术接受问题上,作者着重分析了艺术接受的生成过程,并提出和论述了阐释的有效性和创造性的关系等问题。所有这些问题的提出和论述,都是相当深刻的,富有创造性和启发性的,其中有不少问题都是以往研究不够的,对于重建美学具有重要的意义。此外,该书的文风朴实流畅,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可读性强,精选的插图更给人以图文并茂的印象。我相信读者一定能从中得到启发和教益。当然,艺术问题是十分广阔的、复杂的,一本论艺术的书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可能在每一个论点上都取得共识,该书也会有一些尚待进一步研究的问题,例如艺术发生问题上的劳动说和巫术说,艺术起源于劳动还是起源于巫术,艺术在先还是巫术在先,仍还需要讨论。我觉得,在当前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和市场经济的情形下,艺术与科学,艺术与商品,艺术与市场以及审美文化等问题,也都很重要,该书还未论及,或谈的较少。不过这是不该苛求于作者的。 读李欧的《论艺术》,我是很高兴的。记得早在他读北京大学美学研究生的时候,他就和我讨论过艺术的心理治疗功能问题,给我留下了勤奋好学、思想活跃的良好印象。这本《论艺术》应该说是他读研究生以来多年研究的成果。新时期以来,我国美学有很大的发展,取得了很多的成就。但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对艺术的美学研究,力度还很不够,在有些自称搞“哲学美学”的学者那里,艺术被边缘化了。这与我们对美学研究对象的认识发生了变化不无关系。美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在历史上长期被称为“艺术哲学”,德国大哲学家黑格尔就是这样看的,法国的艺术史家丹纳的代表作书名就叫《艺术哲学》。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学大讨论中,我国大多数学者如美学家朱光潜、马奇等人也都主张美学的研究对象是艺术。当时苏联美学界也是这种看法。后来苏联美学家尤·包列夫在他的《美学》一书中提出,美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的审美活动。特别是在改革开放以后,西方现代美学的引进,使人们看到美学的发展在西方早已突破了艺术的范围,形成了许多部门美学。因此,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美学界普遍认为,把美学的研究对象仅仅归结为艺术,这种看法太狭窄了。美学的研究对象应当是人类的审美活动,艺术只是人类审美活动的一个方面。美学不仅要研究艺术,还应当研究艺术以外的领域。这种认识上的变化,促进了技术美学、商品美学、服饰美学、旅游美学、企业美学、体育美学等等部门美学在我国的勃然兴起。我认为,这种认识上的变化是正确的,是一种进步,它符合当代美学发展的实际。随着时代的发展,美学研究的对象和范围在日益扩大,这是美学学科发展的一个规律性的现象。但是,这种扩大并不意味着艺术不再是美学研究的中心。一种倾向往往掩盖另一种倾向,有的学者有点“矫枉过正”了,他们过分强调了美学的哲学品格,在他们的著作中,充满了哲学思辩,晦涩难懂,很少或根本不联系艺术的实际,艺术的研究被忽视了,被边缘化了。这种倾向不利于艺术的发展,也不利于美学学科的建设。在人类多种多样的审美活动中,艺术是人类审美活动最重要、最普遍的、最集中的表现形式,正是艺术有能力以其美的形式渗透到我们的全部生活中去,从而形成审美文化或艺术文化。因此,艺术问题在美学研究中理应处于中心地位,这个传统是不该消解和动摇的。读李欧《论艺术》给我的启发之一,就是:美学研究不可忽视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