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743(2002)03-0056-05 一 对20世纪西方美学的历史作一个简单的描述,是一件困难的工作。这种工作的困难性,首先就体现在对“西方”概念的理解上。“西方”可以有多种概念,因而,任何有关“西方”的历史,都会随着“西方”概念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例如,在俄国是否属于西方的问题上,文学理论研究者们似乎在持双重标准。在他们看来,俄国形式主义文学理论无疑属于20世纪西方文学理论的一部分,但俄国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似乎就不是。 长期以来,“西方”这个词早就超出了地理方位的含义,英国人并不比法国人或德国人更“西方”一点,尽管地理位置在西边。美国人也决不比欧洲人更“西方”一点。相反,美国人是从欧洲,即他们的东方接受西方影响的。古代中国人的西方净土是印度,对于欧洲人来说,是东方之东。 从历史上讲,在很长的时间里,东方具有着远高于西方的经济与文化水平。希腊文明是在埃及和两河流域文明的影响下产生的,于是有所谓“黑色的雅典”的说法;耶稣诞生时,有三个东方来的博士向他朝拜;对于欧洲人来说,基督教是从东方传来的;文艺复兴之后,西欧的文明才超过了东方的水平,但文艺复兴的思想资源,又是来自东方,是东正教保存的古代经典。 考察历史上的种种“西方”概念:有时,它指一种文明,即希腊罗马文明,或基督教文明的合流;有时,它指宗教,即首先是新教,也包括天主教,却一般不指伊斯兰教和佛教,这后两种宗教,特别是佛教,是古代中国人的西方;有时,它指一种文化,即经济上以自由经济为代表,政治上以议会、立宪、选举制度等等为代表;还有的时候,它也指种族。这些概念有时所指的对象重合,有时则不重合。 也许,我们可以进一步说,所谓的西方有中心与边缘之分。例如,在宗教上,东正教是否是“西方”的宗教?犹太教呢?这都是问题。还有,美国黑人的爵士乐是否是西方音乐?毕加索向黑人雕塑学习,为什么到他那儿就变成了“西方”艺术了。于是,有人提出一些极端的理论:西方不是西方,西方不存在,等等。我们承认这些极端的说法有时能帮助我们发现问题,正视问题。但是,“西方”还是存在的。不同的“西方”概念具有不同的外延,这些外延的重合处,也许构成一些被称为核心的“西方”,而非重合处,则成了边缘。当然,这么做有一个危险,即将这种核心与边缘之说赋予文化上的价值观,隐喻着一个从中心向着四周放射的文化旅行模式,这是我们要力图避免的。实际上,一个放射性的模式并不能说明世界文明发展的现实,自古以来,就存在着并存、对话、相互影响、相互吸收。 不仅是在西方与西方以外的关系是如此,即使是被认为构成西方的核心的一些国家,如英国、美国与德国、法国之间,也有着一些明显的文化上的差别,在哲学、美学、文学和艺术上,有着各自不同的历史。我们有时喜欢将西方的一些流派看成是前后交替的关系,似乎一个新的流派兴起了,就取代了一个旧的流派。实际上,不同流派之间存在着在各自的国家里独自发展,又相互对话,相互影响的关系。新的流派出现了,旧的流派仍然存在。有时,经过一些年,旧的还会变成新的,又重新流行起来。不仅理论发展在各个国家里并不同步,理论与文学艺术的批评之间,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一般说来,批评实践滞后于理论。当批评家们还在运用较老的理论工具时,从事理论工作的人已经在发展一些新的理论思路。但有时,批评实践也推动着理论的发展。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都对总体描述带来巨大的困难。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一个总体的描述是可能的。我们无法在一个总体描述中包括所有的情况,但我们仍然可以通过一个总体的描述,看出一些主要西方国家文学艺术理论发展的共同趋向。对于文学研究工作者来说,对这个趋向的认识是重要的。这一认识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自身的定位,有助于我们在研究文学时的方法上的选择,更为重要的是,对我们的研究对象有一个清晰的意识。 20世纪的西方美学,主要经历了三次大的转向,第一是心理学转向,第二是语言学转向,第三是文化学转向。我想试图以这三个转向为纲,对这个世纪的美学和文学艺术理论作一个描述。 二 20世纪初的美学最显著的特征,可以概括为是形而上学的消退、艺术自律性发展、科学主义的兴起。 19世纪美学理论,是在一些哲学上的大体系的阴影中存在的。自从18世纪鲍姆加敦、康德等人建立美学体系以后,美学成了哲学的一个分支。在康德之后,谢林、黑格尔、叔本华等人,都试图在一些哲学体系中对艺术作阐释。这些大体系的建造者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任务,或者实际上在做着同样的一件事,即在哲学体系为艺术和审美划分出一块独立的领地,从而论证艺术存在的独立价值。从历史上讲,这种活动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当艺术从其他人类活动中独立出来,从整体上放弃其实用性,成为一个独立的精神部门时,需要在理论上对这种自律性进行论证。 一个实用性行业的存在,并不需要理论论证,因为它的实用性就为它的存在提供了理由。一位铁匠打了一把锄头或一把刀,并不需要理论来确立他的活动的正当性和必要性,只要他的产品有实用的价值就可以了。画家画一幅画,如果是画神像,或为人画肖像,也无须发展出一种理论来说明它的存在的理由。它的存在价值也是由它的实用性提供的。但是,当我们要说存在着一种东西称之为“艺术”(Art),而且是用大写字母A开头时,我们就需要证明它的存在了。其实,不仅是这个由大写字母A开头的艺术,而且当人们将不同的艺术门类放在一道,组成一个the fine arts,认为这些人类活动之间有着某种共同的东西,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它们属于同一类之时,在理论上进行论证的需要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