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独立评论》对中国共产党的态度(之一)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太原,1970年生,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99级博士生(100875),聊城大学历史系讲师

原文出处:
历史研究

内容提要:

自由主义者与马克思主义者原来同属于“新思潮阵营”,经过一个既争论又合作的时期,20世纪20年代末走向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30年代由于受社会主义及学习苏俄潮流的影响,自由主义者对中共依然抱有一定程度的同情,并且在特定语境下对中共表示了赞许,最能反映这种思想倾向的是《独立评论》对中共的评论。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02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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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学者认为,近两百年来的世界历史,不管是从政治、经济、社会还是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都集中表现为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两大思潮的发展史。它们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并蕴含着不同的价值取向,但这两大思想流派的基本主张“不仅不是截然对立,甚至可以有相互会通之处”(注:朱高正:《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对立与互动》,《中国社会科学》1999年第6期。)。具体到中国来说,则是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问题。鉴于以往论者着重强调和挖掘二者矛盾的偏向,近年来,一些学者“循着历史发展的本来顺序”,在重新构建史实的过程中发现,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有着二重性:既有对立的一面,又有合作的一面(注:陆剑杰:《中国的自由主义和中国的马克思主义之关系的历史、现状与未来》,《哲学研究》1999年第11期。)。尤其是在20世纪20年代,自由主义者还曾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左倾”即社会主义倾向(注:参见桑兵《陈炯明事变前后的胡适与孙中山》(《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3期);罗志田《胡适与社会主义的合离》(收入许纪霖编《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论》,东方出版中心,2000年)、《西方的分裂:国际风云与五四前后中国思想的演变》(《中国社会科学》1999年第3期)。)。不过,对于二者疏离、对话、冲突和互动的过程,还需要分不同时期、从不同侧面进一步构建。本文拟从追溯二者的历史渊源及分析其特定的历史语境出发,以自由知识分子主持的《独立评论》上所刊文章为中心,来探讨30年代自由主义者是如何看待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的。

      一 我们与你们: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分野

      对于五四前后自由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者的关系,近年来学术界出现了一些新的研究成果(注:参见李良玉《关于五四时期“问题与主义之争”的历史考辨》(《南京大学学报》1993年第1期)、马以鑫《“问题与主义”之争的再评价》(《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第4期)等论文。)。但是对于二者关系的演进变化,似乎仍嫌不够。下面主要通过对当时“文本”中“我们”与“你们”话语的解读,来观照一下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疏离过程。

      胡适晚年曾说,“问题与主义”之争是他“与马克思主义者冲突的第一个回合”,“无论怎样,1920年1月以后,陈独秀是离开我们北京大学这个社团了”(注:胡适:《胡适口述自传》,唐德刚译注,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19-225页。)。胡适说这话时的心态和语境都变化了,回头看过去的事情,好像很清晰。事实上,自由主义者与马克思主义者的关系,在相当时期内并不是截然分明的,而是呈现出一种若即若离、似分又合的胶着状态。

      经历了“问题与主义之争”及《每周评论》被查事件后,1919年12月《新青年》同人发表了一个共同宣言,其中说:“我们理想的新时代新社会,是诚实的、进步的、积极的、自由的、平等的……我们虽不迷信政治万能,但承认政治是一种重要的公共生活……我们相信尊重自然科学实验哲学,破除迷信妄想,是我们现在社会进化的必要条件。”虽说这个宣言是由陈独秀起草的,但也明显地包含了胡适的思想。这是《新青年》同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表“全体社员的公同意见”。后来的自由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者都同属于这个《宣言》中的“我们”。不过,“我们”用这种“从来未曾完全发表”的“公同意见”的形式来昭示世人,也暗示着“我们”已经出现了重大分歧,事实上此举正是在思想上寻求重新聚合的一种努力(注:陈独秀:《本志宣言》,《新青年》第7卷第1号(1919年12月),第1-4页。)。

      这种努力虽然没有改变各自思想的趋向,但是在其后一段时间内,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是有一定成效的。比如,陈独秀把《新青年》编辑部移到上海后,一再向胡适等人“约稿”、“催稿”,直到1920年12月还提出,《新青年》的内容“以后仍以趋重哲学文学为是”(注:参见陈独秀致胡适、周作人等人的信(收入水如编《陈独秀书信集》,新华出版社,1987年,第250-305页)。)。就李大钊来说,则没有再对胡适强调的“研究问题”进行反驳,并于1920年8月1日同胡适等人联名发表了《争自由的宣言》(注:这一宣言虽由胡适领衔发表,却是由李大钊等人起草的,参见胡颂平编著《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0年校订版)第411页。),声明:“我们本来不愿意谈实际的政治,但实际的政治,却没有一时一刻不来妨害我们……我们现在认定,有几种基本的最小限度的自由,是人民和社会生存的命脉”(注:李大钊研究会编《李大钊文集》,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72页。)。在对“实际的政治”、“争自由”的问题上,“我们”还是统一的、整体的。1921年初,胡适在给陈独秀的信中说:“你难道不知他们办学社是在《世界丛书》之后,他们改造《改造》是有意的?他们拉出他们的领袖来‘讲学’——讲中国哲学史——是专对我们的?”(注:胡适:《致陈独秀(稿)》,约1921年初,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组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第119页。)这里,胡适明确地把梁启超等《改造》同人划作“他们”,而把陈独秀等《新青年》同人划为“我们”。这表明相对于其他思想派别,“我们”还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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