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问题与四平决战

作 者:
邓野 

作者简介:
邓野,1954年生,副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 100006

原文出处:
历史研究

内容提要:

东北问题是战后中国政局中一个相对独立、甚为特殊的问题,其独立性和特殊性,造成东北问题处于一种既不停战、又不谈判、且又无人能够出面调停的局面。苏军撤离后,东北问题必然失控。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之后,国共两党在政协宪草原则和东北问题上形成两个矛盾焦点,双方都需要一次重大的军事胜利,以将政局的发展纳入自己的控制下。四平决战正是在这种政治的直接要求下爆发的。四平之役是国共战争史上一次特殊的战例,即通过局部性的军事决战方式,体现全局性的政治决战意图。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02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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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6年春季的四平决战,是整个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国共两军仅有的一次战役决战,四平决战的结果,直接导致了第二次国共合作的终结。

      东北问题与四平决战,是构成因果关系的两个问题。《中共党史研究》1990年增刊,集中发表一批文章,探讨有关中共进军东北的过程与苏联的东北意图等问题。所谓东北问题,其实质在于国、共、苏三角格局的构成,以及这种三角格局下形成的相互制约关系,充分认识这一点,才能充分认识东北问题之僵局所在,这种僵局,正是四平之役所以成为“决战”的第一个成因。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战史》(注:第四野战军战史编写组编写,解放军出版社,1998年。)一书,就四平之役中共一方的兵力配置、战役指挥等等,做了甚为详尽的叙述,大约受“战史”体例所限,较少涉及政治。一般说,常规性质的军事战役,大多不具有直接的、具体的政治目的,然而四平之役不同,四平之役恰恰是在直接的、具体的政治要求下展开的,这种政治性质,正是四平之役所以成为“决战”的第二个成因。

      本文的研究,将主要围绕上面两个问题展开。

      东北问题的由来

      抗战结束后,由于中共坚决而迅速地向东北进军,打破了中苏条约对东北战后秩序的安排,这样,在东北出现了国、共、苏三足鼎立的局面,由此而在战后中国政局中,构成一个相对独立、甚为特殊的“东北问题”。

      所谓东北问题,一句话,就是在国、共、苏三个方面一并介入之下,东北的接收与交防问题。在这里,由于有中苏条约这样一个外交协议,国、苏之间的交接防具有外交性质的一面,同时,由于中共的存在,国、共之间又具有内政性质的一面,东北的交接防因此而具体表现为这样一个问题:国共两方均有权、还是仅一方有权接收;苏军应向国共两方、还是一方交防。总括而论,三个方面的利益,通过外交与内政两条渠道,在一个地区展开争夺,东北问题的全部复杂性和特殊性就在这里。

      东北问题的主导力量是苏军,苏军在东北的行动规范,本来是中苏条约,条约规定东北交国民政府接收,并给予缔约方“道义”的支持,所谓道义支持,实际上就是拐了个弯的政治支持。然而维系道义支持的纽带,是共同的政治信念和现实利益,道义支持是不可能仅仅通过条约的形式而巩固的,因此,苏军将其道义支持几乎本能地给予了中共。

      另一方面,苏联又与国民党政府保持着国家关系,它的一些国家利益,如外交、经济利益等等,只能通过国民党政府而取得,因此也不能完全不顾中苏条约,无保留地将东北交给中共。

      苏联国家利益的这种双重性,具体体现在东北苏军交防的立场上,必然表现为双重立场、双重政策,不过,对苏军的这种双重性,国共双方最初都缺乏足够的认识。

      中苏条约规定,苏军于日本投降后3个月撤离东北,日本于1945年9月2日正式投降,因此苏军的撤离应在12月初。国民党于9月初在重庆组建东北行营,但迟迟未获苏军准许其前往东北的通知。

      东北行营经济委员会主任张嘉璈于9月14日由国外回到重庆,当日即到外交部了解接收东北的具体安排,但张看到的仅为一般性换文,“而对于我军如何进入东北,行政人员如何接收政权,及经济事业如何移交,并无协议。良以我政府认为我军队一到东北,一切可以迎刃而解。”(注:张嘉璈日记,1945年9月14日,姚崧龄:《张公权先生年谱初稿》上册,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2年,513页。以下所引张氏日记均出自该书,不再一一详注。)张嘉璈大约是对东北接收最早产生不祥之兆的高层人士。

      10月12日,熊式辉、张嘉璈、蒋经国以及东北宣慰使莫德惠等,率东北行营飞抵长春,开始接收东北的行动,此时距中共向东北进军,已经晚了一个多月。此前,苏联外交部已明确表示,大连为商港,拒绝国民党军由大连登陆,东北苏军统帅马林诺夫斯基在与熊式辉等人的会谈中,仅允许国民党军于营口和葫芦岛登陆。面对事态突变,蒋介石一开始便既无决心、又无办法,10月25日,蒋致函张嘉璈:“东北问题,此时只可做一步算一步,以待时势变迁如何。吾人惟有尽其心力,不必以此着急或失望也。”(注:姚崧龄:《张公权先生年谱初稿》上册,531、532页。)

      无奈之下,蒋介石决定改由营口、葫芦岛登陆。10月29日,熊式辉等就此事与苏军会谈,马林诺夫斯基表示:“锦州、山海关间已有大股十八路军,故不能保证安全”,“此系中国内部事,苏军不干预”(注:熊式辉致蒋介石电,1945年10月29日。陈志奇编《中华民国外交史料汇编》15册,台北,1996年,7374页。)。是日,蒋经国在日记中写道:“经过此次谈话,益信所谓顺利二字,已不复存在于东北接收中矣”(注:蒋经国日记,1945年10月29日。《蒋总统经国先生言论著述汇编》1集,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1年,539页。)。

      10月底和11月初,国民党军向葫芦岛、营口进兵,遭到中共阻击,担任运输的美国舰船不愿卷入冲突,故未靠岸强行登陆,国民党军只得转道秦皇岛登陆,海上运兵完全受阻。

      显然,国民党已不可能于12月初按期接收东北,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于11月中旬展开了一次战术反击,采取了3项行动。第一,令杜聿明由秦皇岛攻占山海关,打开东北的大门,将一只脚插进东北。第二,令东北行营撤离长春,以示对苏军的不满。11月13日,蒋召集何应钦、熊式辉、程潜、白崇禧、陈诚、徐永昌、刘斐等人磋商,“东北问题,蒋先生说出两案,一、将行营撤出,以表暴苏联野心于世界……二、与其妥协,留行营作傀儡。”(注:《徐永昌日记》,1945年11月13日,台北中研院近史所编印,1991年。)程潜、刘斐赞成第一案,其余态度不甚明确。翌日,蒋作出撤退行营的决定,15日,重庆外交部将此决定正式照会苏联大使馆。不难看出,杜聿明进,东北行营出,一进一出,留下进出两可的选择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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