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两个异性组成家庭的结合,是人类社会组成的基本单元,也是研究社会变迁的重要切入点,尤其是不同民族间的通婚不仅是两个异性之间的关系,更是蕴含着各自所代表的族群文化和社会背景。元代是多民族迁徙现象频发的历史时期。当时祖国辽阔的疆域内生活着众多的民族,各自代表不同的文化体系。元代的统一结束了五代以来中国历史的分裂格局,引起了跨地区、跨民族的人口迁徙,其中北方游牧民族和中亚、西亚等各族人移居中原和江南地区的现象显得尤为突出。江南地区在中国历史上经济重心南移后已成为全国经济最为发达,文化教育最为昌盛的地区,也自然吸引着南迁的各族人口。在各民族的混居及交往中,通婚当然是其中交融的最高形式。透过对侨寓江南的蒙古、色目人户中出现的这种社会现象的分析,可以使我们进一步了解江南地域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全面认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化的历史框架。 一、元代江南多民族通婚问题概述 有元一代,由于迁居江南的蒙古、色目人口只占当地人口的极少数,男女的比例也各不相同,不可能进行完全的族内婚;加之,元政府又对民族通婚比较优容,规定:“诸色人同类自相婚姻者,各从本族法,递相婚姻者,以男为主。蒙古人不在此例”(注:《元典章》卷18,婚姻条。)。因此,终至元末,江南民族间的通婚呈现有增无减的趋势,现将有关通婚情况作分类介绍: 1.蒙古、色目侨寓人口和汉族人氏结为婚姻: 最早发生在江南的民族通婚现象是蒙古、色目人氏娶汉女,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早在至元13年(1276年),中书省就颁发文件说:“中书省奏准事内一件:江南来的官员,客旅,军人并诸色人每,就江南百姓人家女孩儿,并无男儿底妇人,根脚底做媳妇来将来,却行朦昧卖与诸人为躯,不便当的一般……,今后于迤南求娶妻室,依例凭媒,写立婚书,无得朦胧娶嫁。如有将求到娶妇为躯货卖,随即改正,价钱没官,买主卖主断罪。”(注:《元典章》卷18,躯口不娶良人条。)至元13年正是元朝平定南宋之际,而北方各族人因故来到江南后,就和江南女子结为婚姻。不难发现,才在民族通婚道路上开始的这类婚姻中有着相当的民族不平等因素,因为随元军南下的蒙古、色目人在政治、经济上都占有较强的优势地位,当地的汉族人为谋求政治和经济利益与此类人缔结婚姻,当是在情理之中。例如金陵王起岩就把女儿嫁给本地录事司某达鲁花赤(注:孔齐:《至正直记》卷3,《不嫁异俗》。)。王起岩是江东名士、尝与人说:“新学者,以礼义廉耻四者存心。”并且还参与创立了江东书院。(注:《东园友闻》,元阙人编《学海类编》本。)当时,很多汉族知识分子心负亡国之痛,有的加入了隐逸者的行列,甚至有些知识分子采取极端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王起岩作为知识分子中具有代表意义的名士,去参与了民族通婚,此种行为理所当然地遭到人们的鄙夷。但是,据史载“类此者颇多,不能尽载。”(注:孔齐:《至正直记》卷1,《不嫁异俗》。)由此可见,这类婚姻相当多见。笔者在有限的史料中爬梳,就发现有诸多的史例可以说明所发生的这种历史现象。居住广德的阿剌罕札剌儿氏娶汉女王氏为第四夫人(注:孔齐:《至正直记》卷1,《脱欢恶妻》。);定居镇江的酎温台氏万嘉闾祖父有汉人妻子叶氏,他自己的继妻也是汉女赵氏(注:许有壬:《至正集》卷57,《万公神道碑铭》。);于阗人勘马剌丁有蒋氏、周氏、龙氏三位汉女为妻。他本人“讳剌马丹,字勘马剌丁…,娶牙里干氏,先卒。继蒋氏,贤而读书…二子,沙哈不丁,出周氏…,哈八石,出龙氏,四岁失母,蒋氏子之。”其中龙氏子哈八石,汉名为丁文苑,登延祐乙卯年进士,拜监察御史。丁文苑本人也娶汉女为妻,生子慕
(注:许有壬:《至正集》卷51,《于阗公碑铭》。),登元统元年进士第,家居杭州(注:萧启庆:《元统元年进士录校注》,台湾,《食货》复刊第十三卷第一、二期。)。河西人王也先不花娶了汉人孙氏女、夏氏女,居于合肥(注:吴海:《闻过斋集》卷3,《故王将军夫人孙氏基志铭》。)。家居建昌的宣武公抄儿之子绰儿哈娶汉女王氏(注:刘壎:《水云村泯稿》卷15,《王氏夫人墓去铭》。)。同居地的也速答儿赤妻广东增城左氏女(注:揭傒斯:《揭文安公集》卷4,《送也速答儿赤序》。)。成吉思汗时期“四杰”之一赤老温的四世孙脱帖穆耳及后裔也定居江南,这是因脱帖穆耳任官于明洲,越洲,前后长达几十年,因此家居于此。脱帖穆耳有妻三位,正妻是哈剌鲁氏,其他两位则是汉女,为高氏,朱氏。正妻封陈留郡夫人,两位汉女封为范阳郡夫人。(注:黄溍《金华黄先生集》卷35,《逊都台公神道碑》。)明代大学士宋濂撰写的《西域浦氏定姓碑文》更具体地描述了这户色目人定居江南与汉人通婚的情况。溥博一家系阿鲁温人,曾祖哲立理迁于大都宛平,祖父道吾一辈,因宦在杭而居钱塘,父亲剌哲有三子,溥博系二子,改姓汉姓浦氏。浦君还有一叔父家居永嘉。浦氏母亲为聂夫人,浦君自己娶妻“萧山沙氏。”后因在嘉兴任职而占籍嘉兴。(注:宋濂:《宋文宪公全集》《峦坡后集》卷7,《西域浦氏定姓碑文》。) 通过以上事例可以相当程度地了解汉族女子和蒙古、色目人氏缔约婚姻的民族交往之路。不难发现,涉及通婚的双方家庭地位高低不等,有蒙古贵族赤老温后裔、大官如万嘉闾等人,也有不完全了解情况的蒙古、色目人氏,没有留下完整的情况,说明通婚面覆盖了社会各阶层。 虽然侨寓在江南的蒙古、色目人占人口总数的比例很小,但是其女子嫁与汉人为妻的现象也屡见不鲜。例如前文所述寓居镇江的万嘉闾之女嫁给了汉人王敏行(注:许有壬:《至正集》卷57,《万公神道碑铭》。);赤老温后裔脱帖穆耳之女嫁给汉人齐伯颜察儿;钦察人完者都拨都二女、三女、四女都嫁给汉人,分别是司徒洪塔剌海,张胜因,扬州路泰兴县丞游德宣。(注:程矩夫:《雪楼集》卷6,《林国武宣公神道碑》。)元末著名文人戴良也娶了河西(唐兀)人为小妾,妾不幸死后,戴良撰文《伤李氏妾》及《亡妾李氏墓志铭》,为之悼念。(注:戴良:《九灵山房集》卷9,《伤李氏妾》;卷14《亡妾李氏墓志铭》。)家居镇江斜桥的都水府君罗壁娶妻伯额忽都林家奴(注:程矩夫:《雪楼集》卷20,《元都水监罗府君神道碑铭》。)。钱塘人叶肃可“学国语(蒙古语),为蒙古长史,娶蒙古氏。”(注:孔齐:《至正直记》卷1,《石枕兰亭》。)家居龙兴(南昌)的大兴燕京太原人匠达鲁花赤王公娶妻呼鲁氏(注:胡祗遹:《紫山大全集》卷16,《大兴燕京太原人匠达鲁花赤王公神道碑》。)。松江人俞俊娶蒙古人丑驴女(注:陶宗仪:《辍耕录》卷28,“醋钵儿”条。)。西夏人(唐兀)益怜质班妻为汉女何氏(注:杨维桢:《东维子集》卷8,《送何生序》。)。刘道人之妻为畏兀儿人廉氏,廉氏是元时号称“廉孟子”的宰相廉希宪的后人,元未兵乱时,廉夫人“自仪真涉大江避地吴下”,其子刘宏刚刚六岁,“后吴藩不守,宏买田海乡,舁夫人就养。”因廉夫人的懿行素节,汉族文人王逢为她作《素节堂诗》中说:“借问母姓氏,夫是刘西台,祖称廉孟子。”(注:王逢:《梧溪集》卷5,《素节堂诗》。)就是孔子的后人,孔齐的表兄也娶妻高昌人,高昌在远离江南的西部边疆,是畏兀人的聚集地,孔齐本人坚决反对族际间的通婚,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注:孔齐:《至正直记》卷3,《不嫁异俗》。)民族间的通婚造成“生子不肖,皆由是也,甚于淫奔辱身者亦有之可为痛恨。”(注:孔齐:《至正直记》卷1,《婚姻正论》。)但是,民族间通婚的浪潮已经波及他家人,也就是波及到了儒家文化的中心代表,表明民族通婚的广泛性及其大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