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上对指示词的描写通常是以指示中心为坐标,借以区分远指、近指以及中指等等。近些年来有学者运用话语分析的方法对汉语口语中的指示词进行考察发现,说话人选用哪个指示词不仅仅取决于所指对象与指示中心的空间关系,还取决于言谈结构的变化(是对话还是叙事)、所指对象的指称性质(是有指还是无指)、所指对象与上文的相关程度、说话人的态度,以及言谈过程中说话人对表达的设计等诸多因素。(参看Tao 1999;Huang 1999等)对“这”、“那”和“这个”、“那个”在口语当中的非指代用法的关注超过了以往。(参看张伯江、方梅1996) 本文对指示词的考察以上述研究为起点,使用的材料是个人收集的北京话录音转写材料,包括独白和对话两种语体。 一 “指示词+名词”组合的篇章一语义属性 1.1 指示词在篇章中的功能 本文主要讨论“这”、“那”在口语篇章中的虚化现象。在讨论虚化现象之前,我们首先从篇章角度看一看“这”和“那”作为指示词在言谈中的功能。(注:指示词的篇章用法,本文参考了Himmelmann (1996)的框架。与陶和黄不同,本文把单语素的“这”、“那”与其复合形式“这个”、“那个”区分开来,只讨论“这”、“那”。) 1)情境用(situational use):所指对象存在于言谈现场、或者存在于谈话所述事件的情景当中。指示词用来引入一个新的谈论对象。例如: (1)—她动不动就大耳贴子贴我,啊,跟拍苍蝇一样,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 —我不信,一定有演义,作家嘛! —啊?我演义了?你瞅这脸上,你瞅,……你还不信呀?得,我也不怕寒碜,你看这腿,这就是跪搓板儿跪的! (2)以前我在北方的时候,有这小米面饼子,现在还有吗?这种用法下的指示词虽然位于名词之前,却并非用作指别。其中的“指示词+名词”都不能作为“哪个”的回答。 2)示踪用(tracking use):用在回指性名词之前。 所指对象是上文中已经引入的一个言谈对象。例如: (3)它是棒子面儿,和得很瓷实,弄一个大圆饼, 就放到锅里煮。煮出来就连汤带这大饼就一块儿吃。 (4)—还有一东西是,叫疙瘩的。就是,在山西农民, 晋南一些人就吃这种东西。 —那疙瘩是,多半儿是白面做的是吧? (5)对,乌贼,乌贼,他们常吃那东西。示踪用法下的“指示词+名词”用作回指上文中提到过的某个对象,可以被“这个”或“那个”替换,但也不是用来回答“哪一个”的问题,换句话说,其中的指示词也不用作指别。 3)语篇用(textual use):所指为上文的陈述或者上文所述事件。例如: (6)—听说你揍过他? —揍,这你也听说啦? (7)要是闹出个人命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4)认同用(recognitional use):用于引入一个可辨识性相对较弱的谈论对象。所引入的对象不是上文或语境里已经存在的,但却是存在于听说双方的共有知识当中的。 (8)还有、还有那芝麻酱烧饼,我常常想起这个,想极了。 从所指关系的语义类型上来说,情景用、语篇用和示踪用这三类用法当中,指示词的所指对象都是存在于语境当中、或存在于言谈的情境中的实体。情境用和认同用的相同点在于,由指示词所引入的名词,其所指对象是第一次在谈话中出现。与情景用、语篇用和示踪用三类不同,认同用里,指示词的所指对象不是语境当中已经存在的某个确定的个体,也不是说话人要谈论的对象。至于用“这”还是用“那”,并不取决于所指对象在真实世界中与指示中心(注:指示词是直示(deixis)系统中的一类。其语义指向情景或语境中的对象的语言成分,它们的具体意义所指只有联系情景或语境才能确定。传统对直示成分的分析特别强调“指示中心”,也就是对时间、空间或人指称时的发出点。语法范畴中的“远指”与“近指”的范畴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远指用于指称离指示中心较远的事物,近指用于指称离指示中心较近的事物。)之间空间距离上的远近,而取决于它在说话人内心世界中的地位,或者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比如上面例(8), 里头的“那”换成“这”以后也是语法上可接受的句子。 指示词的上述四种用法的异同可以表示如下: 情景用 语篇用 示踪用 认同用言谈对象存在于语境/现场+ + + -言谈对象首次出现于谈话 + - - + 一般认为,北京话里“这”和“那”都有单元音韵母和复合元音韵母两读,即zhè/zhèi,nà/nèi,其中zhèi和nèi是口语化读音。我们的调查结果是,回指性的成分倾向于说成复合韵母形式zhèi、nèi。 1.2 “指示词+名词”组合中名词的指称属性 正是因为指示词“这”和“那”有了相对较虚的篇章用法,既非指别又非替代,它后面的名词的指称属性也呈现出多种可能。把掌握的材料归纳起来看,指示词之后名词的类型有下面这样几类:(注:回指、有指、定指、通指几个概念的译法从陈平1987,分别指co-referential,referential,identifiable,generic。)